司珍司。
李掌珍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支银质四蝶步摇。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拿帕子仔细包了起来。
刚刚一个小宫女跑来说,太子殿下让她再做一件精致的首饰来,带着到玉湖边上的望春亭去。
她来不及找人再做,只得把自己私藏多年的一支钗子翻出来,虽然有些心疼,可一想到能攀上太子,将来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想要什么要不来,心里就美滋滋的。
李掌珍出来的时候,先是装模作样地巡视一番,嘱咐她们做活不准偷懒,然后又做出一副“刚想起一件还没办的差事”的样子,急匆匆走了。
自然是往望春亭走,可她不知道的是,太子甚少去望春亭,常喜欢去的,是太子妃。
李掌珍到的时候,还不是太子妃常去的时辰,她在这等了半晌,却不见太子,连个人影也没。她心有疑惑,却不敢擅自离去,生怕万一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就来了。
左等右等,终于盼来了——来人却不是太子,而是在一群宫女簇拥下的太子妃。
李掌珍吓了一跳,想到太子嘱咐的切不可让旁人知道,尤其是太子妃,几乎下意识转身要走。
太子妃却瞧见了她,本来只是一个宫女罢了,那些宫人因着有各式各样的差事要办,在宫中各处都能瞧见并不稀奇。
可这个宫女见到她,神色慌张,不说行礼,反而落荒而逃,太子妃心生疑窦,出声喝住了她。
李掌珍无法,只得跪下,把头埋得低低的,“奴婢司珍司掌珍李芸兰,叩见太子妃。”
司珍司的人看见她跑什么?心里想着太子妃也问出来,“你在这做什么?为何见着本宫就跑?本宫会吃人不成?”
李掌珍连忙说不是不是,随后又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原因。
太子妃见状,察觉出有事,于是厉声呵斥道,“主子问话,你就是这么回答的?!到底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快说!”
李掌珍吓得身子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一下子把袖子里藏得抱着帕子的发钗抖了出来,掉到地上,帕子也散开了,露出里面的一抹银色。
一个侍女眼疾手快,过去拾起来,交给太子妃,“您看。”
太子妃拿在手上看了看,做工精致,掂这分量,也是足的,不是寻常的东西。她看着李掌珍,眼睛眯了眯,难不成这宫女是偷了东西?
“说,这是哪来的!”太子妃严声道。
李掌珍却会错了意,以为是太子妃知道了太子让她办的事。她知晓太子妃的厉害,被太子妃这一逼问吓得不轻,立刻胡乱都招了,“不关奴婢的事,全是太子让奴婢做的!奴婢不敢不从啊……”
太子妃一听不对,脸色沉下来,“什么意思?与太子有什么相关?快给本宫老实交代!不然本宫扒了你的皮!”
李掌珍眼泪都出来了,她哭着道,“是太子说要一件没有记录在册的首饰……不拘什么,好看华丽的就行,让奴婢带了到望春亭来……”
说着,把第一次太子要东西的事也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太子妃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听到最后,怒火几乎要忍不住迸发出来。
玉珠也跟在后面,听李掌珍越说越心惊胆战,她的头上,现在还戴着太子送的发簪。
太子妃也没心情赏景了,带着人匆匆赶回东宫,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当然,没忘让人带上李掌珍。
“哎哎,你听说了没,司珍司的李掌珍,上个月没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病没的吗?”
“什么啊,据说是得罪了太子妃,被太子妃杖毙了……”
“啊?!真的假的!这怎么可能——”
“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
再往下,声音低了不止一个度,是剩下几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听不真切。
萃珑见她们说的兴奋,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不得不咳嗽一声。
那几个小宫女听见声响,抬头看见来人,差点吓掉了魂,结结巴巴的,“萧、萧掌簿……”
萃珑在她们还稚嫩的脸庞上扫视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却并无多少严厉,“不好好干活,在这躲什么懒。”
见她们吓得不知所措,萃珑怒其不争,“都愣在这干嘛,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啊!”
小宫女们如梦初醒,什么也没顾上慌慌张张就跑了。
萃珑看着她们的背影,想起刚刚她们说的事,据她听到的消息,东宫好像还死了一个宫女,不过这个和她也没多大关系。
李掌珍会被太子妃杖毙……萃珑垂下眼,也只能怪她自己没这个命,却偏偏想拣高枝儿。
不过她这一死,司珍司的掌珍之位到空出来了一个,不知道会是谁顶上,说起来那个顾琳琅,按资历的话,也该轮到她了。
不管了,萃珑轻笑一声,司珍司隶属尚功局,离她远着呢,她也管不着。
走过永巷长长的石道,便是冷宫所在了。
珍妃嫌弃的打量着破败的宫宇,命侍女让照看冷宫的老宫人把吴容华提出来。
老宫人常年待在冷宫里,几乎与世隔绝,可珍妃的威名她还是只晓得,得了吩咐后,连忙把吴容华从一众蓬头垢面的女子中拉了出来,又佝着身子勉强扫出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谦卑的笑着请珍妃屈驾。
空气中的霉味挥之不去,收拾的时候扬起的灰尘还在四处乱飞。珍妃拿帕子遮住口鼻,吩咐侍女守在门外。
吴容华曾经娇美的容颜已不复存在,衣衫褴褛,满头污秽。只是两个月不到的冷宫生活,已经磋磨光了她的傲气,脸上神情麻木,看见珍妃也没有什么反应。
珍妃的眼神上上下下在她的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这才惋惜似的啧啧两声,“当初多风光的吴容华啊,现在怎么落魄成这幅样子?”
吴容华的眼珠子动了两下,似是没听见一般,还是木着一张脸。
见她这般了无生气,珍妃心里一阵畅快,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过罢嘴瘾,珍妃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她今日前来,并不是要痛打落水狗,而是要想办法复宠。
前一阵子因着没防备,被皇后暗算,失了臂膀,她一直按捺着,蛰伏至今终于想到了一法儿。
说到底吴容华也是可怜人,被皇后算计了也不知,不过……珍妃笑了笑,自己可是好心肠,特特把皇后对她的设计细细讲了一遍,生灵活现,就像在她眼前重演了一遍。
珍妃满意地看着吴容华的死水一般的脸色裂开,渐渐变得不可置信,再到气愤,最后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想报仇吗?”珍妃轻启朱唇。
吴容华猛地盯住她。
珍妃接着道,“或者说,想离开这里吗?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变回以前万众瞩目的吴容华?”
吴容华张开嘴,嘶哑的嗓音挤出来一个字,“想……”
“好,”珍妃走过去,用帕子罩着手,在吴荣华的脸上拍了拍,“那就听本宫的话,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焚香沐浴,换衣梳妆。
吴容华看着镜里的自己,一时还有些茫然。
她想起珍妃给她说的话,“若想重获皇上恩宠,除了有孕,你别无他法。自然,就你现在这幅样子,别说皇上,连个内监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想怀上龙嗣更是痴心妄想,可若单单只是怀上孩子,倒还算容易。”
当时的自己是个什么反应?好像是特别震惊吧,她不算太笨,差不多能听出珍妃的意思,所以反应才格外激烈。
珍妃只是轻描淡写地瞟了她一眼,“你若不想做,那还重回冷宫吧,不过本宫可不保证,你还会活多长时间。”
她又懦弱了,她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现在想想她都觉得恐惧,再那样下去她会疯的,她长得这么好看,应该穿着华美的衣服,住着金屋银屋,吃着上等的美食,应该被皇上捧在手心里,千宠万宠。
她忽然有些等不及了,她不但想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还想看到那些在她落难时极尽嘲讽的人尴尬羞愧的嘴脸,她答应了珍妃的要求。
珍妃不知总哪里找来的调理身子的药,一日三顿的给她喝,然后带了侍卫进来,要求他们每晚都颠鸾倒凤,不出十天,就传出她有孕的消息。
珍妃知道后,点点头,告诉她,让她安心养胎,待自己都安排好之后,会吩咐她的。
吴容华也没等多久,珍妃就带着她面圣了。
彼时皇后也在昭阳殿,珍妃直直跪下对皇上道,“臣妾来向皇上道喜,恭贺皇上又添龙嗣。”
皇后忽的眼皮一跳,皇上倒挑挑眉,“哦?谁有又孕了?”
珍妃神情严肃,“是冷宫的吴容华。”
帝后皆是一惊。
皇上一眯眼,“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珍妃道,“臣妾去永巷探望樊更衣,却被樊更衣拒之门外。臣妾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便想着随便走走,散散心,不想就走到了冷宫。臣妾想着也是晦气,就准备走了,不想却被看守冷宫的宫人瞧见了,那宫人跑来一脸犹豫的,支吾了半天,才道刚打进来的吴容华,似是有身孕的样子。”
皇后垂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慢慢握紧。
“臣妾大惊,这不是儿戏,急忙传了太医来,经太医诊脉,吴容华确实怀有身孕,并已有三月。臣妾不敢怠慢,便擅自做主将吴容华接了出来,又传了别的太医来诊脉,所说皆与第一位太医并无两样,臣妾这才赶来向皇上禀明。”
皇上已经动容,“三个月的身孕?”
召来彤史,翻看起居注,发现三月前他确实临幸了吴容华一次。
皇上皱眉道,“朕将她打入冷宫,才一月有余,当时并未发现孕像,怎么会突然就有三个月的身孕?”
珍妃直看向皇后,“这就要问皇后娘娘了,臣妾听闻,吴容华假孕一事,皆是由皇后娘娘所派太医经手。”
皇上看向皇后,皇后镇定道,“李太医医术高超,又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绝不会出错的。”
“那吴容华三个月的身孕娘娘又作何解释呢?”珍妃反击。
皇后一时语塞。
珍妃这一手来的太突然了,她毫无准备,只是吴容华确实是没有怀孕的,这点她可以肯定,珍妃不可能把一个没有身孕之人的脉象弄成怀孕三月的。
皇后微微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不如先召别的太医再去给吴容华瞧瞧,珍妃,吴容华现在可是在你宫里?”
珍妃娘娘道,“吴容华现在正在殿外等候皇上召见。”
皇上立马命人宣。
吴容华只是略施粉黛,头上也只挽了个寻常发髻,斜插一直玉簪,跟以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天差地别,现在这副模样更多了几分柔弱之姿。
皇上看着她,心中一时也有些感慨,“吴容华……近日可好?”
吴容华此刻听见皇上的声音,竟觉得心头有些酸楚,忙垂首道,“谢皇上挂念,嫔妾很好。嫔妾犯了错,在冷宫日夜反省,心知自己罪无可恕,只道此生再也不能得见圣颜,心中实在悲苦,不曾想,竟然……”
说着,竟泣不成声。
皇后闻言道,“吴容华既然说是怀有身孕,便不宜久站,快赐座。令,将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传来。”
皇上回过神,默许了皇后的做法,关于这件事他心里也疑惑的很。
不过片刻,四位太医都来了,其中就有李太医。
皇上让他们一一为吴容华诊脉。
四位太医都看诊过后,李太医眉头紧皱,看向皇后,轻轻摇了下头。
皇后心底一沉。
太医都道,吴容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珍妃的唇角划过一丝得意的笑来。
这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来的秘药,确保刚刚有孕的孕妇脉象如同三月的一般,就是大罗神仙也发现不了。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又对吴容华温声道,“委屈你了,碧纹。”
吴容华被皇上这一声“碧纹”叫得红了眼圈,“嫔妾不委屈,这是嫔妾该受的惩罚。”
皇上吩咐常公公,将静兰园收拾出来,还让吴容华住进去,又赏赐了一堆安胎补品下来。
皇后垂下眸,看不出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