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宫女还在聊着，前面突然一暗，有人拦住了去路。宫女抬头，一见到来人，笑着问好，“萧典簿。”萃珑出入凤阳宫也不算少，宫人们也都脸熟了。
萃珑抿了抿唇，也笑着回了声好，状似随意地问道：“刚刚似乎听到你们在说沈小姐什么的，皇后娘娘……是要预备人吗？”
那两个宫女相视一笑，她们知道萧萃珑的意思是什么，不过皇后娘娘可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她们道，“这是为涵王殿下相看王妃呢。”
又随意说了两句，那宫女们赶着去办事，便匆匆告辞了。
萃珑神色恍惚，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司簿司，一连几日都如此，恍恍惚惚地看着新的典簿上任，恍恍惚惚地接受升任司簿的命令。
才到缀锦轩的宫门外，就见折柳早已等候在此，笑着将他迎进去，“殿下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
成衍沉默地跟着她进去了。
“母妃。”成衍看着座上温婉一如往昔的女子，垂首行礼。
和嫔笑着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来，衍儿，最近可还好？学业如何？这几日风大，出门一定要记得围上披风，还有，回去记得跟孙嬷嬷说，让她多给你煮一些花茶，对身体好……”
成衍一一都应着，但不似往常，今日总有些无精打采。
和嫔把儿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提到最关键的地方，“衍儿，刚刚可是去见你父皇了？”
成衍低声道了声是。
“那……皇上可同你说什么了吗？”
成衍抬头看了眼母亲，“父皇说……我今年业已十七，也……也该……”
“也该娶亲了。”和嫔接道。和嫔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知道他想的什么，曾经她也这么想过，可现在，皇上过问了，那便不能再由着她们母子来了。
和嫔慢慢道，“宣王和晋王都是十八成的亲，你今年十七，也该相看起来了。母妃听说，沈家的小姐贤良恭谦，样貌也不错，是个好性子，想必能跟你合得来。”
“母妃！”成衍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和嫔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皇后娘娘已经召见过沈小姐了，言语间很是满意，说过些时候让母妃也瞧瞧。当然，你若不喜欢，还可以继续挑选，左右也没有定下，总有回旋的余地。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们挑的再好，也得你喜欢才行。等再挑一挑，多选一些来，最后让你来定。”
成衍眼中的光亮已经全熄灭了。
看他这副样子，和嫔也心疼，可她没有能力让儿子随心而为，只得硬下心来，逼他认清现实，接受安排，总比最后落得抗旨不尊要好得多。
“儿臣，”成衍艰涩的开口，“明白了。”
和嫔抚上成衍的脸颊，“萃珑是个好孩子，可这后宫中有太多身不由己，当初是为了母妃，那孩子才不得不那样做，母妃永远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她什么。她能过的好，母妃也很高兴，可……”
“可你们已经不再合适了。”和嫔最终道。
萃珑已经攀附上了皇后，并得了皇后的青眼，步步成为皇后的得力手下，成为皇后与诸妃争斗的工具棋子。
她作为母亲，是有私心的，她不希望她的儿子涉及党派之争，那么就不能再与萃珑有关系。将来是谁得天下她看不出来，但总归一方赢，另一方便不能活，而一旦和任意一方牵连上，就意味着命已经丢了一半了。
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平庸一些也没关系，再怎样也是皇子，留着皇室的血脉，不会差到哪里。
所以萃珑便是再好，对她们母子相助再多，她也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了。正好就趁这次机会，让他们彻底决断吧。
和嫔继续道，“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除夕宴，梅家小姐非要嫁于你的事？当时被你父皇驳了，虽然之后就封你为王，准你出宫建府，可总归是有愧于你。这次便要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来补偿你。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只挑自己喜欢的便好。”
“……是。”
从缀锦轩出来，成衍慢慢走着，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失魂落魄。
从一开始便坚定的信念，连母妃都不让他继续下去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迷茫，他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才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他不需要什么补偿，也并不怎么想要当这个王爷，即便现在让他重回行宫他也愿意，继续当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子，没有权势绕眼，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人，母妃，折柳姑姑，玉桃姐姐，孙嬷嬷，还有容青，和萃珑，就只有他们，两个院落，关起门来便是一方天地，管他外面有什么荣华富贵。
可现在，现在，他与萃珑越来越无法沟通，他感觉两人间的沟壑愈来愈深，而另一边母妃也不再支持他，劝他放弃，似乎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和萃珑走下去了。
“我要……我要……”小孩子的哭啼声突然传来，还有宫人们慌乱的哄劝声，“公主殿下，我们不要那个风筝了好不好？让六尚再做一只新的来，做得比这个更大更漂亮……”
小孩子的哭声陡然响亮起来，“不！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呜呜呜……”
成衍好半天才认出来，这个被一群宫女内监团团围着的，是他最小的皇妹，静华公主。
有宫女看到他，忙行礼，“奴婢参见涵王殿下。”
成衍过去走到静华公主面前蹲下，伸手抹掉小公主哭的满脸的眼泪，放柔了声音，“怎么了小公主？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皇兄，皇兄帮你出气。”
静华公主认得成衍，虽然不常见，但她知道这是她的九皇兄，小公主哽咽道，“我、我的风筝……掉到房顶上了，呜呜……她们、她们都拿不下来……”
成衍抬头，那屋子确实挺高的，他站起来隐约才能看到红色的风筝沿。皇后派来照顾静华公主的奶娘宫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几个内监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成衍摸摸静华公主的小脑袋，“皇兄去给你拿下来好不好？不过有一点，风筝拿下来后，可不许再哭了。”
静华公主点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成衍笑了笑，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轻易就跃到房顶上，勾到了风筝。正要跳下去，他忽然心神一动。
朝下看了一眼，下面的人都仰着头，紧张的看着上面，还有宫女担心的喊道，“殿下小心啊。”
也是，这么高，任谁都会担心的，如果一不小心失足摔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成衍握着风筝的手紧了紧，脚下突然一滑，才“啊”一声，身子直直朝下坠去。
“涵王殿下！”
众人一片惊呼，急忙都朝成衍坠落的地方奔去，只见成衍痛苦地抱住右腿，面无人色，显然是痛极了。
“快！快宣太医！”一群宫人七手八脚，十分慌乱，最终是把成衍抬去了最近的屋宇，让太医查看了，最终确定是右腿断了。
和嫔早已接到了消息，急忙忙跑来，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更是悲痛欲绝，此时此刻的情景让她又想到了成衍曾经坠马的时候，也是摔断了右腿，也是这样的痛。
当得知成衍坠楼的原因后，和嫔已经哭成了泪人。自己儿子在读书上不怎么出彩，可对军事和功夫上十分感兴趣，练得也十分扎实，平时爬高上低根本不是问题，那屋子高是高了点，可对自己儿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可他这回却失足摔了下来，若非是心神不宁，他怎会犯如此失误！和嫔心中懊悔不已，衍儿若是不愿娶亲，便不娶了，左右皇上也不上心，她又何必这么逼迫他呢？他一时还放不下萃珑，就让他慢慢地放下，若是还想继续同萃珑好下去，她就去想办法，总能成全他的。
可她又做了什么？
看着陷入昏迷的儿子，和嫔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成衍好起来，她再也不逼他了。
消息传到尚宫局，传到萃珑的耳朵里时，萃珑一时还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成衍的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摔了下来？是不是，是不是还和上回一样，是他假装的？
萃珑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她心中慌乱无比，脚步下意识就要往外去，却和正要进来禀报事务的女史撞了满怀，那女史奇怪道，“萧司簿，您这是怎么了？您这是要去哪？我已经把上月的账目抱来了。”
萃珑被她这么一叫恢复了些清醒，“哦……对，我不去哪儿，你放到那吧，我马上看。”
女史看她脸色不对，可又不敢多问，把怀里的东西放下，匆匆就告退了。
萃珑慢慢又坐了回去，翻开账册，入眼的却是一片模糊，
她记得她同成衍的争吵，还有最后的不欢而散，最终定格的，是那道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