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顶安全帽,对明月的小脑袋来说,显得过于硕大,她还是乖乖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戴上。
康师傅赞许地点点头,“项小姐,你不是大夫嘛?怎么有兴趣来工地上?不用上班?”
“我正在攻读医学硕士,今天学校没课,过来看看。我家以前就住在旁边这座宅子里。”
明月指了指一旁的废墟,对眼前淳朴的中年男人颇有好感。
身为阚家的资深老员工,唐师傅从没听说过小老板有什么香艳绯闻,倒是听说他跟聂家的大小姐有过婚约。
他也知道老板娘朱明珠一直希望阚东成娶了聂大小姐,可惜儿子执拗,她也无计可施。
康师傅生性耿直,对这件事不发表看法,也不打算掺和,身为一个实力派员工,与其费唾沫八卦老板身边隔三岔五冒出来的莺莺燕燕,不如关心手里负责的工程何日竣工来得实在。
明月听见康师傅问她为什么来这种乱糟糟的工地,指着旁边的废墟:
“这里以前……是我的家,后来搬到城里去了。”
她看着不远处苟延残喘的两幢拆迁楼,耸立一旁的推土机嚣张地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它们的喉咙,开膛破肚吃个痛快……
拆迁,尤其是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总是不那么舒服。
康师傅却燃起八卦之火,“你爸爸叫项大海?”
明月惊讶,时隔多年,还有人记得自己老爸,这个康师傅认识老爸?
还真认识。
“他是做药材生意的,有一阵子我老板想投资开中药房连锁店,我请他吃过几次饭,知道他是个行家,眼光很准,后来……听说破产了?”
“没有,我爸爸没有破产,他把资金都挪到房地产开发上,给我留了很多高档物业。”
“哦,果然狡猾,当初我就说嘛,他那么灵醒的人,想诓他栽跟头不容易,原来玩了个金蝉脱壳,房地产好啊,现在做生意哪里比得上炒房子……”
康师傅说着,眼神开始闪烁,看着不远处的池塘。
他既然认识项大海,当然也知道他最后的溺毙在此地。
当时警方的方法是负债自杀,既然没有负债,只是转移资产,那干嘛还要死?
明月神态黯然:“我爸爸是被坏人谋杀的,警方已经重新调查了……”
“项小姐,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警方要查,第一个就先查查你妈,她嫌疑最大,跟那个青药集团的老板,史什么书,勾搭了二十多年,大海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他拿媳妇当宝,媳妇拿他当草,自古奸情出人命,不然你爸好好一个人,怎么稀里糊涂就死了?!”
明月几乎要落泪,老爸豁达是豁达,却缺了谨慎,被枕边人懵逼丧命。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池塘,心情起伏不定,虽然是伤心之地,却也不舍得就那么消失掉。
康师傅察觉到她不舍得,笑得吊诡:
“项小姐,这里是你家,是不是舍不得?”
“舍不得,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念初中才搬走……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事在人为,这事可说不准。”
康师傅打着哑谜,领着她绕到工地指挥部:
“阚总临出国前还来过工地一次,吩咐我们小心搬运东西。”
明月惊讶,想象不到阚东成那种上流范儿,怎么钻到灰扑扑地工地里,太不搭了。
康师傅兴致勃勃,拿出一个数码相机,镜头里,阚东成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袖子、披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帮忙扛钢筋、背水泥?!
明月一张张翻看,傻了眼!
康师傅笑着打趣她:“项小姐肯定是第一次看见小阚总当民工?”
“第二次,从前在白鹿桥,他弄坏了我新买的果机,给我当民工,看守仓库,像这样进工地,真想不出来,那时候叫他搬个东西就抱怨,说我是黑心老板……”
在天涯海上,阚东成整天忙着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报表,好不容易闲下来,要么逗泥巴,要么逗她……
康师傅生性爽朗,哈哈大笑:
“那小子很有意思,比他老子更有意思,简直就是那个什么来着,绿色从蓝色里出来——”
“青出于蓝胜于蓝。”明月好心地提点一句。
“没错!就是这句话,还有一句就是虎父无犬子啦……”
康师傅笑得豪迈,震得临时搭起的简易房簌簌发抖。
“堂堂一个大集团的少老板,却跟我们这些粗人打成一片,大家都对他佩服得很!”
光听他说话的语气,和他脸上没停止过的笑容,明月就知道这个大叔很喜欢阚东成。
事实上不只是他,一张接着一张的数码照片上,工地里每一个和阚东成有交集的人脸上都咧着笑容。
不是和他聊天说笑,就是和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压根就没谁把他当老板看待。
当然这并不表示他们不敬重他老板的身份,而是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推心置腹。
倨傲冷厉如阚东成,竟然可以和几乎完全生长在不同世界里的人群打成一片,而且还将这些人整饬地服服帖帖。
明月一脸迷醉的看着这些照片,眼睛不由自主变成心型。
“你喜欢我们老板哈?”
康师傅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惊得明月从照片前清醒过来。
想否认,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拜托,她刚才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甚至第一次见面的大叔都看得出来?
完蛋了!精明如阚东成,肯定早就看出来了,所以那么吃定她……哼!
不知道她心情的起伏转折,康师傅满意地大笑,走出去吩咐人保护好那片池塘,尽量保持原生环境。
明月以为她是为了方便警方破案,没放在心上。
她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阚东成。
“康师傅找到你没有?”
“找到了,正在指挥部看你的照片。”
“这个老康,每次都瞎拍一气!怎么样,我搬砖头、扛水泥的样子,酷不酷?”
明月罕见地没有牙尖嘴利,老老实实回答:“酷毙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明月!”
阚东成笑得跟康师傅一样开心:“其实我很喜欢泡工地,他们都是坦率直爽的粗人,不懂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些讨人厌的伎俩,偶尔耍点小聪明,也一目了然,很好相处。”
“你常来这里?好像大家都认识你?”
明月一页一页仔细翻看那些照片,发现那些人,跟他不像初次见面。
“我经常开车去集团各个角落转悠,工地也待过一段时间,像康师傅那帮倚老卖老的家伙,早就习惯跟我没大没小,后来的人也有样学样,根本没人把我当成老板,哪天我心情不好,统统把他们扫地出门!”
隔着电波,阚东成说得信誓旦旦。
“你才不会。”
明月看着这些温馨的画面,才不信他随口说出来的狠话。
虽然她跟他的日子加起来不算长,却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
他知道她曾经是个傲娇任性的富家女,她也知道他曾经是个不解人间烟火的壕三代。
阚东成的倨傲疏淡发自内心,也拒绝让不喜欢、不熟识他的人近身,不管是对男人、女人都一样。
聂蒹葭,就被划归他不喜欢的人。
在天涯海上,美女如云,在各种酒宴上,都围绕着无数觊觎他身家和颜值的女人,却几乎没有谁可以近身到随意碰触他,可他却让这里的人对他勾肩搭背,由此可知,他是真的喜欢他们。
他老是围着她转悠,也的确是喜欢她。
他身边投怀送抱的女人何其多,比她有才有貌、善解人意的多如过江之鲫,如聂蒹葭那般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暗地里也打着算盘。
“明月?”
耳畔传来阚东成试探的询问声:“怎么不说话了?”
他那电波那端,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暧昧兮兮的话,气得明月冲手里的手机呸呸几声,骂他:“无耻!下流!”
刚进门看见这一幕的康师傅,忍不住咧嘴微笑,两排不太整齐却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闪了几闪。
晚霞漫天,明月辞别康师傅,在常武和玛丽的护送下返回天涯海上。
一路叽叽呱呱,主要是玛丽和明月说话,她年纪跟明月差不多,有名的女拳击手,因伤退出,来给明月当保镖,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常武的身手虽然好,却是个男的,很多地方不便出入,有玛丽在,就方便多了,而且都是女孩子,共同话题多。
玛莎拉蒂的副驾座上,坐着一个陌生男子,康师傅介绍说是他的侄子,有急事要返回市区,请明月捎带一程。
车窗外,丝丝缕缕的霞光斜射在行人身上,挥洒着最后一丝暖意。
路边的商店里滚动播放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众多的音符飞扬在慵懒地人流里,热闹嘈杂。
路边上开始有人支起摊子,行人兴致盎然地上前挑挑拣拣,精明地讨价还价,皆大欢喜地成交。
风景总是随着心情变幻,心情好,看什么都明媚顺心,心情不好,看见谁都一副后娘脸。
到了天涯海上,明月喜孜孜上楼。
阚东成还没有回来,她先冲了个热水澡,又换了旗袍,化了淡妆,里里外外都收拾地无可挑剔了,才施施然坐下。
打电话喊来服务生,把花瓶里逐渐凋谢的睡莲丢掉,更换一束刚摘下来的,蓬勃欲滴,公主粉让人流连。
泥巴不知为何,跳进空中泳池乱扑腾,狗刨姿势让人忍俊不禁。
这一整个夏天,阚东成几乎每天都要跳进去游上几圈,然后一动不动躺在水面上闭目养神。
明月的泳技,被他帮忙提升很多。
自从跟阚东成在一起,她整个人都变了很多,生命彷佛重新打开一扇门,里面有她曾经梦幻过,却不敢奢望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