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高轩生了一肚子气，回府之后连晚饭都吃不下，太子妃叶氏年纪尚小，骄横跋扈，就知道玩儿，还是太子的嬷嬷劝了他一回。
王长孙十多岁，自小没有母亲，倒也是个懂事的。
“父亲，您别生气了，不然祖父又找您麻烦。”男孩子倚在父亲身边说。
“放心，父亲有分寸，今天去哪儿了？”高轩问他。
高敏本来想说自己遇上了怡王叔家里的弟弟，跟他一起玩那个叫鲁班锁的东西来着，可是他知道父亲和怡王叔水火不容，就没有说。
“下午在御花园里坐着玩，没有乱跑。”
“父王知道敏儿一向乖巧，去休息吧，早点睡。”
高轩晚上没有回殿中，他实在懒得应付年少无知的小太子妃，跟个姑奶奶一样还要人伺候，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唐雎回去之后，怡王坚持要她住在王府，方便随时跟他交谈。唐雎死活给拒绝了，然后回去第二天就称病不起。
许义方急忙过来看她，唐雎颇为头疼地说了怡王恨不得她天天守在王府，这么下去随时都要出问题的。
“小殿下别担心，即便身份暴露，也不碍事，高文还算识时务，起码现在不会将您怎么样。”
“投错胎还真是个麻烦，”唐雎一手撑着，“外面怎么样？”
“流言甚嚣尘上，想来那位王上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许义方道。
唐雎摇摇头，“瞧瞧今儿个把那小子吓的，亏了他遁得快，不然肯定露馅儿。”
“一个月而已，小殿下这般苛责，已经十分不易，他年纪尚小。”许义方也很无奈，这位殿下苛责自己苛责别人，连他都快相信陶筹那个孩子是道士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今年十六岁。”唐雎斜了许义方一眼，颇有意味。
许义方忙说，“小殿下放心，臣一定严于律己。”
“说的都是废话。”唐雎垂下眼睛，懒洋洋地歪坐着，像只收了爪子的小老虎，娇贵矫情。
许义方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件她可能感兴趣的。秦王白璟的侍卫卫戟过来找到陶醉，把本来已经断了的生意连上了。
说了这事，唐雎依旧意兴阑珊，随后道，“你有空多盯着高轩和高文他们兄弟俩吧，商量生意是陶醉的事情。”
许义方讪讪，心说您心里不痛快就拿我这个老人家说事，不可理喻。
再说就算是女人，许义方都觉得她比天底下大部分男人强了太多，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后来的几天里，一位白发苍苍，曾经二十年担任北齐戍边大将，已经致仕在故乡十年，耄耋之年的三朝元老，太子嫡妃常氏的祖父不顾病体，千里奔袭返回宜川，觐见北齐王。
老先生年高德劭，地位尊崇，北齐王虽然不想见这老头子，听他训话，可是没办法，不得不见。
唐雎歇了两天，又被怡王匆忙召过去，满书房都是他的谋士和朝中追随于他的人，没一会儿小小的地方就挤满了人。
“怎么办，快说话啊！”高文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这老不死的东西……”
林右起身道，“殿下，常老太傅门生故吏遍布北齐，声望极高，不如……暂行避让。”
高文狠狠拍了一把桌子，然后有人附和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倒是也有人反对，不过很快就被驳倒，毕竟常氏一族现在和叶氏还绑在一起，有权有钱有兵，这么一来，怡王的颓势几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干大臣谋士渐渐丧气，谁敢跟常老太傅干架啊，他们都不敢哪。
唐雎眯着眼睛，淡然喝了杯茶不禁冷笑，就这么点胆量，现在一退，必定万劫不复。
怡王一着急就找人撒气，喝道，“许南，你还喝的下去！”
“殿下，”唐雎出来，走到他跟前，问，“北齐是谁的天下？”
“自然是我高氏一族……你快说！”高文皱眉，有几分厌烦，他不喜有人高深莫测的模样。
唐雎沉默不语，目光扫过四周。
怡王没有犹豫，抬手道，“你们都出去。”
书房中很快只留下四个人，高文，高文的岳丈大鸿胪，还有林右。
“林先生也请出去。”唐雎道。
林右强忍怒气，“黄口小儿，你敢蒙蔽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先生主退，小子主进，既然如此，无可奉告。”唐雎冷冷回答。
鸿胪温和笑道，“林先生，这小子年轻气盛，你且忍让一回，免得殿下为难。”
这岳丈还是挺靠谱的，知道有些话怡王不能说，他就演了黑脸。
林右甩袖离开，留下一声冷哼。唐雎没在犹豫，立刻开口说话。
“是王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太子，常氏，叶氏，通通不例外，只要王上一声令下，谁都得死，除非他要造反。”
“那又怎样，王上如今不见得能够将常叶二族如何，就算是真的造反，谁能拦住？”怡王的岳丈严鸿胪一脸冷色，盯着这个不知道几分分量的年轻人。
唐雎摇头，沉声道，“鸿胪大人先听草民说完。”
“岳丈大人，让他先说。”
唐雎喝了口茶，然后道，“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王上为何求长生，只因畏惧死亡，长生是他心之所愿，谁阻拦便是死罪。”
她目光渐渐凌厉起来，面色严肃凛然，“可王上要依赖常氏治军，叶氏三朝乃是外戚，二者权倾朝野，王上即便有心，也不能对他们有所作为。”
“王者，怎能忍受他人凌驾于己身。”
“王者，最忌讳功高盖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如今太子殿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如朝阳初生，可王上却垂垂暮年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他心中的忌惮，必定沉重万分，只是太子素日里不做出格的事情，王上只能忍着这口气。”
人心大多如此，尤其是君王，史书上这样的人，实在数不胜数。
“你就说本王现在要做什么？”怡王皱着眉头，他只考虑到太子的势力，没有考虑到北齐王的心思。
“王上是殿下的父亲，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孝敬王上，听王上的话，顺着王上的意思，一句话都不要多说，一个字都不要多问，若是太子一党有所刁难，您只要忍着，吩咐您在朝中的人，避其锋芒，以退为进，万不可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唐雎觉得自己说的挺明白，不过高文还是一直看着她。
唐雎道，“殿下先隐忍几分，太子烈火烹油，迟早引火烧身。”
鸿胪又问，“之后怎么办？”
“等半月之后，凤主命格威胁到幼年龙主的时候，殿下便不必再忍。”
三人沉默半晌，随后唐雎和鸿胪一起离开。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严鸿胪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唐雎笑着摇头，道，“严鸿胪谬赞，许南病弱多年，身体不好，何况不曾有功业在身，哪里敢祸害人家年轻女郎啊。”
严鸿胪眼睛一眯，随后意味深长道，以为他想要从龙之功，“年轻人心气倒是高，这是好事，身体可以慢慢养，日后看上谁家女郎，只管告诉老夫。”
唐雎展颜笑道，“严鸿胪肯提携，许南当肝脑涂地。”
接着她又被拍了好几下肩膀，严鸿胪哈哈大笑走了，唐雎揉揉疼痛的肩膀，心说恐怕已经青了吧，这下手可是忒狠啊。
第二天，朝堂上就上演了一出历朝历代都有的大事，死谏。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这回颠倒了一下，武死谏，还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
老将军涕泪横流，哭的那叫一个感天动地，日月无光，满殿大臣纷纷下跪，跟着一起哭。
老将军手执传说中秦帝国的穆公剑，道，“王上，北齐国内，忧患重重，国外，匈奴贼心不死，晋王励精图治，我王身为北齐执掌者，当忧国忧民，不能半点懈怠啊。”
“王上，”有一人出来，道，“我王，要早日醒悟啊。”
“我王……”
朝堂上一片混乱，北齐王腾地站起来，“你们，你们这是威胁于孤吗，放肆！”
“王上，老臣只是不忍您沉沦在这满目繁华中，忘记了为王的本分哪！”老将军捧着穆公剑，几乎字字泣血，“您的父亲，您的祖父，曾祖父，他们曾经血染疆场，万里奔袭，曾退匈奴，从晋国手中夺得千里邢野之地，您身上，流着他们的血，难道要看着北齐自绝于祖先，自绝于天下吗！”
朝堂上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低声的哭泣。
北齐王额头上青筋爆出，喘息越来越重，良久之后，他软倒在位置上，“那，你们，是要孤，把这位置交给太子，让他驰骋疆场去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何等诛心之言，北齐王不愧坐了这么久的王位，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逼退了。
老将军重重一跪，“老臣不敢啊！”
太子惊慌失措，“父王，您是儿臣的父！是北齐的王！”
“是啊，孤是王，可你们，真的是臣吗？”北齐王的声音苍老而颓废，带着些狠毒的意味。
是，他是不如北齐先辈们，但他从来没有诛杀过任何一个臣子，哪怕他们言辞伤及自己的颜面呢。
他知道自己不如先辈，所以栽培太子，叶氏，常氏，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他容忍着的。
难道他还不够仁慈吗？只要他一死，王位不就是太子的吗，他们想干什么不行？
不就是求长生吗，他还不知道长生只是梦想啊，他只是想多活一些时日而已，难道这都不行吗？他们恨不得他现在就死了，只是因为平庸，他现在就得死了给太子让位吗！
北齐王忍不住老泪纵横，挥手道，“文儿，送父王回去，父王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