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有些汗颜,扣了这么大一个黑锅给女儿背着,好似是不大厚道,恐怕晋阳城这风言风语是难挡住了。
唐雎好像知道她爹的意思一样,笑道,“爹放心,宋将军父子绝不是女儿的对手,至于流言蜚语,由着去,谁还敢明着来。”
“这个阿雎放心,爹给你兜着。”晋王保证。
就算没有昨天的事情,晋王也有别的打算,来把宋扬留在京城,至少留几个月,让他把秦川大营的兵力重新部署。
宋扬不过是幌子而已,他身后的几位副将才是晋王真正看重的人。毕竟在秦川养兵多年,韩氏怎么可能不会察觉,万一真的事发……说句不厚道的,宋扬就是晋王拿来顶缸的人。
也不是纯粹说宋扬没本事,他略略有些自大,这就是晋王看不上他的地方,算他命苦吧。
不管怎样,韩氏已亡,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晋王不想再让他回秦川大营,哪怕给个爵位养宋家一辈子,晋王都乐意。
唐雎一点都不惊讶,她爹心黑不是一天两天了,利用宋扬算什么。她愿意成为晋王手里的剑,至少还是一把有用的兵器,不会轻易被放弃。
她与父亲的亲情固然是保障,然而她们除了是父女之外,还是君臣。
或许有那么一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唐雎这会儿笑的开怀,“父王放心。”但愿不会有,唐雎想,她不想有那一天。
“还有一事,父王要你帮忙。”晋王郑重其事。
唐雎立刻点头,听晋王说,“你看到了,宗室众人野心勃勃,一心要我立唐未为储君,多日察看下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品行不过关,晋国不能交给他。”宗室根基深厚,难以动摇,晋王不得不考虑许多事情。
唐雎立刻拉着晋王的衣袖,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皱起眉头,“父王竟考虑过此事。”
这才是她震惊的事情,晋王竟然真的考虑过王储一事。
“父王万万不可如此思量,您正值壮年,生个弟弟妹妹是迟早的事情,您有这个打算,宗室定然更加猖獗,不将您放在眼中。”
晋王和女儿在亭子里坐下,沉声道,“阿雎别急,若父王无子,迟早要从宗室挑选男丁……”
唐雎抓着父亲的手,“父王万万不可这么想,晋国还不到立储的时候。”
晋王颔首,让她继续说,“父王,说句不好听的,若到时,晋国还是这份家业,您交给哪个都一样,可是到时候,晋国已经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强国呢,这家业,能交给他们祸害吗,您怎么能给宗室那些没志向的人一个心思,考虑储君之事!您要由着他们拿捏您吗?”
晋国现在的家业,唐雎还不看在眼里。晋国要强盛,而不是被这些琐事绊住脚步,这没有任何意义。不论怎样,晋国必须强大。
晋王起身,长叹了一口气。
“我的阿雎,可比宗室那些人强多了。”
“阿雎惟愿晋国强盛,绝无半点私心。”唐雎站在晋王身后,言辞坚定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晋王回头摸摸她的头,“阿雎放心,父王有青云之志,只是厌烦和他们纠缠,又要考虑晋国未来,一时糊涂。”
唐榕近来耽于琐事,宗室和朝臣总说起立储一事,他被天天念叨,常常在深夜想到这些,身边无人开解。
是啊,自己百年之后,晋国怎么办呢?这家业要交给谁呢,一时不察,就想的多了。
唐雎低声说,“父王,让我来。”这两个字意味深长,背后的含义父女二人心照不宣,这意味着,唐雎要沾手最黑暗的权力游戏,骨肉相残。
晋王随即拒绝,“不行。”
“宋扬和宗室都一样,”唐雎道,“女儿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亲分担国事,只有这些事情,女儿能去做。”
“父亲不想你卷的越来越深。”
“只要晋国强盛,父亲安康,女儿什么都不怕。”唐雎信誓旦旦。
晋王看着脚下的月池,寒冰尚且没有化开。
他回头看着女儿,“阿雎……回去吧,别的事情,暂且不说,你是女孩子,父王从不怨怼,你更不可妄自菲薄。”
唐雎点了点头,“父王放心,阿雎从不自轻,午间这边熬汤,给您送过去。”
晋王应下,唐雎神色如常,慢腾腾地回宫去了。晋王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弯不见。
宗室的事情,不是非唐雎不可。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王室,到时候让百姓知道,晋王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诚然他不在乎脸面,但是身为君王,不能有恶名。
真的要和宗室一斗,唐雎是最合适的选择。
唐雎被拒绝,仍然冷静。她爹不会忍受宗室多久,这事就算不给她也会给别人,区别不大。
她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只是因为生辰与母亲离世挨着,平常并不热闹,跟往年一年,她要去给城外寺庙给母亲上香跪经,最少要待半个月。
尽管唐雎不信鬼神,但是对于母亲用性命保住自己,她感激不尽。
往年还有孙芳雨陪着,今年她要出嫁,唐雎只能一个人去。
正月十七,唐雎正要上马车,却被出来的晋王拦住了。
她娘不过是一个通房,她爹估摸着当时都不晓得她模样,怎么还出来了。
唐雎行礼,惊奇道,“父王怎么来了。”
晋王沉声道,“来送送你,给你母亲多上柱香吧。”
“母亲生了我这般聪明的姑娘,父王上香自是应该的。”唐雎笑着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晋王笑了出来,“数你这张嘴会说,本事都用到嘴上去了。”
他将从朱光手里拿过一个木盒给唐雎,“阿雎,到了寒山寺再看。”
唐雎抱在将东西抱在怀里“嗯”了一声,然后上马车离开。
晋王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以唐雎的聪敏,一定能够顺利地解决宗室这个大累赘。
唐雎在马车上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枚令牌,可以调动所有的王室暗卫。
纸上写着个字:好。非常硬气的字体,力透纸背,这定然是晋王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
唐雎长出了一口气,倚在车壁上,垂下眼眸,手里摩挲着黑色的朴实无华的铁质令牌,觉得这东西越发沉重起来。
她这样做,是对是错呢?
唐雎不知道,她需要权力,权力啊,想要它,必定会失去些东西。她有野心,有欲望,这不是错误,她只想努力往前走,停滞原地,只会被风烟埋没,留不下半丝痕迹,那还活着做什么呢,不如立刻去死。
“庄二,宗室做什么好事了。”唐雎抄了两天佛经,没管外面的事情。
“回公子,昨夜宋扬去见梁郡王。”
“怪不得,”唐雎道,“这两日多看着点,母亲祭日,我谁都不见。”
怪不得她爹不能忍了,宋扬和唐奎有了牵扯,这简直不能忍。
唐雎将盒子收好抱在怀里,从车上翻出来一本书去看了。
宋扬本来以为晋王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两日来晋王半个字都不提让他回秦川一事。
他这才着急,昨夜应梁王之请,然后得知,小公主不好惹,梁王的女儿没有晋封公主风光大嫁,着实是她的功劳。
宋扬出了好几身冷汗,恐怕晋王不是跟他开玩笑的。
得知唐雎要去寒山寺,他立刻让夫人张氏带着儿子宋子辉过去,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回秦川再说。
张氏还算靠得住,打听了唐雎的喜好,带着礼物,拎着儿子一早上山候着唐雎。
唐雎刚下马车,与一寺僧众见礼之后,慢悠悠地往里面走。
一个中年妇人上前,“公主殿下,臣妇今日有幸得见殿下,三生……”有幸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妇人脖子上就横了一把刀。
唐雎替亲爹背锅,自然知道妇人的身份,她抬手制止侍卫。
青禾上前道,“这里没有公主殿下,只有给母亲跪经的女儿。”
唐雎沉默不语,宋夫人张氏胆子倒是够大,往后退了两步,没有继续纠缠。
“殿下,上梁不正下梁歪,宋子辉敢放肆,张氏竟敢寻上来。”青禾愤愤不平,唐雎因韩氏一事,在贵勋世家中饱受诟病,青禾心向唐雎,替她委屈。
唐雎并不放在心上,那个盒子她还等着去处理,宋家她可顾不上。
“不是大事,替我应付着,客气点儿。”唐雎吩咐。
“诺。”青禾还想说什么,却被青苗拽着出去了。
草舍外,张氏正焦急地等待着,看见青禾,青苗二人出来,立刻上前。
“二位女官,不知小殿下何时有空?”张氏问道。
青禾被青苗拽到身后,客气地笑着,“夫人,想来您也知道这几日殿下没空的。”
张氏没有纠缠,道,“多谢女官。”然后带着下人离开了。
唐雎给母亲多点了一柱香,把抄好的佛经烧了,然后歪坐在软榻上看书。
就这么清淡地过了两日,午后,唐雎一个人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那位宋夫人出现了。
唐雎只淡淡地看着,宋夫人拿出备好的礼物,给她送了过去。
唐雎打开,是两本兵书。
“夫人所为何事,请讲?”这位将军夫人倒是清醒,唐雎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她。
“求小殿下指一条活路。”张氏道。
活路,唐雎想,这世上活路多的是,然而许多人只想走死路,而且死的越快他们越喜欢走,人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