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这两日坐在庙里,忽然就想明白了。
堂堂一营大将,手握兵权,身有战功,岂是一个公主能够阻拦的。唐雎有恃无恐,恃的便是晋王。
唐雎不开口,就是晋王不让他们走。
如此一来,还谈什么道歉,想条活路才是大事。
“夫人何出此言。”唐雎把书收好,放在一边,张氏提着的心落下半颗。
“殿下,您肯定知道的。”
张氏长相端方大气,很是周正,怎么会嫁给宋扬呢,唐雎心说。
“看着这书的份上,我不跟夫人打哑谜,夫人也知,唐雎奉命行事而已。”
张氏蹙起眉头,半晌后说道,“犬子年少轻狂,臣妇这一向身体又不好,不知可否让夫君单独回秦川,臣妇与儿子留在帝都。”
晋国少有将在外,其家人为质的事情。唐雎听完,嘴角微微上扬,刚刚还觉得这位宋夫人清醒呢,这么快就糊涂了。
“夫人的意思,我会转告父王,说不定父王会改变主意。”唐雎道。
“还有犬子之事……”
“夫人回家好好教儿子去吧,以后莫要让我再看到他,宋家嘛,本殿下实在高攀不起。”唐雎面色有些冷,宋夫人为了儿子,也顾不得许多。
“臣妇当好好教导。”张氏道。
唐雎似乎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本公主这里行不通,夫人可以试一试别的,毕竟我一介女流,日后总要仰仗旁人的,你说是不是,夫人?”
张氏看着唐雎,有些没有绕过弯来。
“殿下的意思是……”
“没有别的意思,”唐雎扭头,“青苗,送客。”
侍女很快将人打发走,唐雎知道,张氏会明白她的意思。
寒山寺的方丈脚步匆忙走到唐雎面前,行礼道,“小殿下,老衲教导无方,打搅了。”
唐雎带了一队侍卫守着自己住的地方,张氏能够光天化日晃悠到唐雎面前,当然是有人从中相助。
张氏贿赂了监寺,才绕过侍卫,到了唐雎面前。
唐雎摆摆手,请方丈坐下,笑道,“不碍不碍,唐雎只觉得,出家人尚且如此,恐怕无人能够清心寡欲,看破红尘了。”
方丈回道,“十丈红尘,谁能逃过。”
寒山寺的方丈梅安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五上下,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师父在去年中秋那段时日去世了,唐雎那时引火烧身,自顾不暇,身边没有人告诉她一声。
她是前日来的时候才知道的,唐雎有些遗憾,那个老头笑起来眼睛都是弯的,跟弥勒佛一个样子,很有趣的人呢。
“你与你师父不像。”唐雎端起茶杯,喃喃自语。
“是,”梅安说,“小殿下,要给师父上柱香吗?”
唐雎吹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不,不去。”
“为何,您与师父的交情……”
“怕脏了他去西天的路。”唐雎微笑着打断了梅安,饮下一杯茶水。
老和尚人那么好,还是让他走的太平点儿。
“监寺怕是觉着你年轻可欺,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自己有着分寸,寒山寺百年声誉,不要毁在你手上。”
“小殿下放心,梅安不是糊涂的人。”梅安看她话已说完,然后起身告辞。
唐雎继续在寒山寺住着,晋阳城的动静每日送到她这里。
她的计策简直不能再简单了。就是让宋扬去找唐奎,看两个人能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一个多月下来,梁郡王和宋扬越走越近,差不多连燕月楼里的女人都交换过之后,唐雎决定回京。
他们确实不负唐雎的期望。
马车上,唐雎翻着一叠纸,这些不是别的,都是梁郡王名下的铺子,庄子……几乎都在这里了。
唐雎掀开帘子,“庄二,把这些交给陶醉,让他动作快点。”
这些事情还是交给陶醉去做吧,她实在看不来。
要和唐奎这个老东西斗,没有那么简单。人家活了那么多年,在晋阳城根深蒂固,不使手段的话,唐雎斗不过他。
宫中。
唐奎近日过的十分得意,他大孙子本来要去湘沅学宫的,但是临走前被晋王留下,最近时常在王宫中,侍奉晋王左右。
唐雎又在庙里待着,不给他添堵,简直不能再快活了。
不过梁郡王思量着,这唐雎是万万不能留着的。就算唐雎是女孩子,晋王肯定是更加在乎自己的血脉,若是唐雎日后生了孩子,指不定晋国是谁的。
进了三月份,天气晴好,月池的冰已经完全化开,
宋丞相带着一批人,有二十出头的,还有年近四十蓄着胡子的,都是这次挑出来的,带过来让晋王考核,填补各郡县以及京中各部空缺。
唐未就在晋王旁边坐着,听着一众人侃侃而谈,颇有压力。他在湘沅学宫还没有学到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往这儿一坐,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丞相坐在晋王身边,道,“可惜呀,这次老臣最看好的年轻人没有过来。”
“是你上次说的少年加冠顶立门户的徐秀?”晋王看过他的文章,有些印象,“他怎么了?”
“他好不容易娶过门的夫人过世了,他坚持要守丧一年。”
晋王道,“妻丧一年不奇怪,只是娶亲怎么叫好不容易?”
“老臣本来不信神神鬼鬼的,只是这徐秀实在奇怪,连着这夫人他一连订了四门婚事,女孩子要么急病要么意外,都死了,这命忒硬,老臣担心哪。”
晋王也越发对这徐秀好奇起来,“一年,孤王等得。”
宋丞相点头,朱光走过来道,“王上,小殿下回来了,可要通传?”
“回来了,还通传什么快喊进来。”晋王道。
朱光忙去了,宋相道,“王上,这都是男眷……”
晋王摆手笑道,“丞相哎,咱们阿雎是个人物。”他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宋相沉默不言,唐雎披着斗篷已经过来了,她朝父亲行礼笑道,“今个儿真热闹啊,父王想阿雎没有?”
“想了想了,孤的心肝儿。”晋王笑道。
唐雎咯咯一笑惹来一众男眷的目光,她倒是不在意,在晋王旁边坐下,叹气道,“父王,那寒山寺老丈夫已然去了半年,阿雎去了才知道,可堵心呢。”
晋王没想到她说这个,劝慰道,“安心些,老方丈人好,都哪儿都不会受罪。”
唐雎颔首,心想就是人好才会受欺负。半晌后唐未过来,两人见礼。唐未知道晋王疼她,却没想到这疼的这般厉害,连挑选大臣的事情也让她过来。
唐雎起身去了月池边,看见人群中间的案上有一叠纸,叫人给她拿了过来,一看是他们做的诗词,咏春的。
众士子面上不显,却都悄悄往这边看,盼得了唐雎一个好字。
唐雎将二十多人的咏春诗读过,挑了一张出来反复读过,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她一看名字,柳惠子。
将诗文还回去,唐雎悄悄派人过去,叫人教柳惠子指给她看。
唐雎看着那中年人细长眼睛,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心说这倒真是不讲究,来见君王都这个打扮。
晋王招手,“阿雎笑什么呢?”
“看见花孔雀里飞出一只秃毛鸡来,正和女儿心意。”唐雎笑道。
“妹妹这是什么比喻?”唐未皱眉看她,觉得有些粗俗。
晋王抬手,“你喜欢秃毛鸡?”
“花孔雀只是看相而已,不比秃毛鸡,烤了正好填饱肚子,目下女儿肚子饿,这是燃眉之急,眼睛嘛,等何时肚子填饱了,再看孔雀解眼馋。”
唐雎朝晋王和宋丞相眨眨眼睛,“是不是呀?”
她惯会用隐喻,晋王同样这样以为,当然清楚,道,“是你兄长出的题目,不如唐雎出个题目。”
唐未则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唐雎这是在讽刺。诗词如何锦绣都没用,要在政事上有真正见解才更重要。
唐雎点头应下,然后想了想,说,“就让他们挑个足以胜任的位置,从相国到小吏不拘,只要写的有理有据就可。”
宋丞相立刻称赞,“好啊,小殿下这主意不错。”
唐雎一笑,“是吧。”
她侧脸瞥了唐未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收回来,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唐未心里着急,却没有说出话来。
“阿雎留下等等吧。”晋王叫人去给那些士子念题目去了。
唐雎立刻摇头,“不了,阿雎就不瞎掺和了,吃了个把月的素不说,尤其老方丈一走,吃的米里都带了土渣子,我得回去补补,父王您瞧我这瘦弱不堪的模样,我先回灵阙宫去啃点猪蹄子去。”
晋王和宋丞相二人都笑的不停,摆手让她走了。
唐雎边走边吩咐庄月,让她把柳惠子的文章誊写一份晚上送过来。
唐榕看女儿走了,对唐未道,“阿未,这职位,你谋一个吧,孤王这个位置,也可?”唐榕说的非常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唐未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叔父,侄儿……侄儿知道了。”
晋王不语,宋丞相看着年轻人,摆手让他去了。
“王上,未公子……唉……”
晋王混不在意,没有说什么。年轻人胆子小是常事,没几个人跟他似的,自小混在南山大营,在军中长大,什么事情都干过。
何况阿雎说的对,眼下不是考虑储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