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遇刺,晋国好好的大年再也不安宁,虽说已经下令私下勘察,可街市上有不少暗哨,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说。
小公主重伤不起这件事情很快被悄悄传了起来,许多重臣骇的不轻,纷纷开始打探消息,然而眼下宫中铁桶一般,谁都打探不到消息。
一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也让人心里无法安宁。
卫仲临走之前,打探到的只有这个好消息。
他对晋王的观感则是有了很大问题,不管是当初韩氏一案,还是现在的遇刺案,怎么看怎么像是晋王利用亲生女儿。
唐雎在宫中听着各方消息,总算熬到有人来看她了。
孙芳雨和齐珩两个人来宫中看唐雎,齐珩一进来就开始数落,“阿雎,你要吓死我是不是,出宫怎么不来找我?怎么会碰上那个卫仲的?还被人家伤到了!”
孙芳雨看见她没事,就笑眯眯地说,“没事就好,以后要小心些。”
“好,”唐雎和二人坐着,笑道,“你看看阿珩,不知道的还当他要嫁人,婆婆妈妈的。”
“阿雎!”
“哎呦,我不说你了,”唐雎打断他,看着孙芳雨,认真道,“你嫁的人家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蓟州蓝氏,行商出身,嫡子行商,次子从军,以后家产都是你的,不缺钱花。”
孙芳雨噗嗤一笑,“好似我是为了人家的钱一般。”
齐珩也蛮可惜,“你为何嫁的那样远,凭着孙长史身份,哪家人不由着你挑。”
孙芳雨不甚在意,“祖父留下的婚约,本以为就不做数了,谁知人家找上门来,要嫁就嫁了,”顿了一下,“小殿下,阿珩,我家中弟妹有劳你们二位多多照看了。”
唐雎颔首应下,齐珩则说,“孙姐姐安心,如今晋阳安稳,不会有问题。”
“姐姐你十八出嫁,那日是我母妃祭日,怕是不能送你。”唐雎生辰是十七,第二天她母亲就去世了。
“这我倒是没注意……对不起。”孙芳雨连忙握着她的手。
唐雎眨眨眼睛,“那天是个好日子,我母妃也会高兴的。”
唐雎从来不知道亲娘什么样子,只是很感激她为了自己不要性命一事,除此之外,实在生不出别的感情。
午间,齐珩和孙芳雨先后离开。晋王去唐雎那里用午饭,正好遇上。
孙芳雨行完礼之后,忽然往前走了半步,立在晋王面前,睁大眼睛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王上,这,肯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晋王没料到小姑娘这样瞧他,也站住了。
“王上,臣女有话想跟您说。”她红着眼眶,站的平平稳稳,虽然肩膀轻微颤抖着,却仍旧看着晋王。
冬日的风带着寒气,将少女衣袍上的穗子吹的飘来晃去。
晋王何等老辣的人,一看就清清楚楚,他打断朱光正要出口的呵斥,摆摆手朝小姑娘笑了笑,“孙家的姑娘吧,倒是听阿雎说起,你要出嫁了。”
“是,臣女……”孙芳雨低声哭泣。
晋王吩咐朱光,“既是阿雎的好友要出嫁……朱光,那日派人过去送个礼,出嫁之后,便要好生顾着家人,相夫教子,不能任性,晓得吗。”
孙芳雨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再行礼,抬脚便跑,在台阶上跌了一下。
齐珩连忙起来,拜了一拜匆忙喊了句“孙姐姐”,追上去了。
晋王看着他们离开,轻轻摇头。朱光低声说,“王上,往日老奴便觉孙家女郎蹊跷,没想到……瞧她也似真心,若是早些,王上该将她留着。”
“豆蔻华年……”晋王笑道,“豆蔻华年,自然该与年轻男孩子相伴,孤王年纪大,她看着是个懂礼数的孩子,孤王教她两句就行了。”
朱光立刻说,“王上壮年,哪里大。”
晋王没有回答,只缓步往前走着。他虽然反应快些,确实没想到阿雎的好友,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会看上他。
看来这些年在深宫中消磨,还没有失了意气,这张脸仍然能够糊弄小姑娘们,倒是好笑了。
只是,他已经不需要了。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是不需要的。身为君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已经过了渴慕情爱的年纪。
他要的是功业。
朱光轻轻叹气,看着晋王孤身穿过清冷的走廊,那背影有些许孤独冷寂,但无比坚定。
他快走了几步,追上自己的君王。
唐雎坐在地上,正费劲地解着手里精巧繁复的鲁班锁,这锁不好解开,她手指头磨的快掉皮了。
晋王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去,看了几圈,然后轻巧地解开。
唐雎站起来,“父王真厉害,这都解开了。”
晋王好似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华,笑着说道,“这有什么,父王年轻的时候,比你会玩儿多了。”
唐雎“嗯”了一声,嗔道,“哎呦,父王跟我显摆什么呢。”
青禾二人将散落一地的小部件收起来,然后摆好午饭。
晋王看着正心满意足吃饭的女儿,忽然问,“阿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唐雎咽下嘴里的肉,“为何要喜欢男孩子,我喜欢父王这样的男人,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嗯……长的还好看。”
晋王顿时有些担心了,阿雎一向老练,若是跟那孙家的姑娘一样,喜欢年纪大的男人怎么办,都说人以群分,这……这可怎么好,他可不想找个女婿跟自己差不多大!忒闹心呢。
“还是男孩子好,年轻。”
“好什么呀,”唐雎皱眉,“父王这是不要我了,怎的净问这些事情,阿雎就喜欢父王,不喜欢别人。”
好不容易成了无比尊荣的晋国公主,她可没有嫁人磋磨自己的打算。
晋王顿觉头疼,“先吃饭,多吃点。”
唐雎给他夹菜,“父王也吃。”
沅江,楼船。
少年身量颀长,似乎比前几日更高了一些,江上的风带着微凉气息,将他的黑色长发吹起。
他低着头,正在看手里的绢帛。
船上不少人都忍不住朝着那边看,如此少年郎,也不知道是哪里养出灵秀人儿,叫人想起诗经里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君子来。
卫仲看着先生寄来的信,有些头痛。大虞就没有一天能够消停的日子,那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情还要找他的事情。
“卫戈,”卫仲对侍卫道,“去……”
他顿了一下,半晌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无家可归。卫仲神情茫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江面。
湘沅学宫目下是回不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不过是把椅子而已,卫仲从来都不稀罕。
所有人都想权倾天下,所有人都想青史留名,所有人都想享尽人间富贵繁华。但是卫仲想,千秋又怎样,不过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或是戏子伶人演绎的可笑故事罢了。
死了千八百年还被人提起,除了扰自己在地下的清净,还能有什么事情。
“公子,去夏都吧,然后南下南楚,过千陵而后回大虞。”卫戟提议。
卫仲“嗯”了一声,算答应了。
沅江上的风透着凉意,卫仲起身回到房中,提笔给老师回信。
想来要多在外面漂泊几年了,他写完信,看到了旁边那本《庄子》。不得不说,唐雎是极聪敏的。不送儒家,只是庄周。
卫仲翻看书页,里面掉出来一页薄薄的纸皮,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有些模糊了,卫仲将它拿的近一点,隐约认出来几个字,笔触尚且稚气,最犀利的几个字是,“庄周,非丈夫也。”
卫仲看完,颇觉无奈。
那晋国小公主到底如何,卫仲不清楚,不过能够在那样一场阴谋诡计中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声名,确实够聪明了。
这句“庄周非丈夫”,足以看出她的心性来。
晋王无子,恐怕这个女儿,以后是要担起大任的。
卫仲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黑色棋子,棋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新认识的这个朋友,晋国小公主,不知道日后会像美玉一样耀眼,还是被风摧折呢。
他重新拿起书,翻到《逍遥游》。
十五宫宴。
唐雎此时依旧声称是重伤未愈,还在宫里躺着。
唐晏提着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盒点心,一路溜到灵阙宫,钻进唐雎寝殿。
唐雎立刻起身,塞给他个小手炉,“怎么风风火火的,快坐下。”
“姐姐,点心怕凉。”唐晏把盒子给她。
唐雎笑道,“在你眼里我就知道吃是不是?”
“当然不是,”唐晏坐在她身边摇头,看了一眼她怀里的书觉得眼睛疼,“姐姐又看书了。”
唐雎无奈把书放下,“是啊。”
“最近宗族长辈都称赞梁郡王府上的兄长唐未,每每拿来与我们几个比,说的天上下来的神仙公子一样,无端惹人嫌,姐姐今晚千万不要放过他。”
唐氏宗族少有读书厉害的人,一个两个都是逼出来的,唐未在湘沅学宫读书,一回来就被捧上天,可不是成了一众男孩子的公敌。
唐雎笑道,“行了行了,瞧你小心眼的,我能把人家怎么样,有宗族长老支持,连父王都不能将他怎样。”
唐晏拉着她的手,“姐姐,你说什么?”
“晏儿,小不忍则乱大谋。”唐雎沉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