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一早起来,在院子里跟着庄月舞剑,动作轻缓,还是出了一身汗。
白璟被她吵醒,也出来坐在院中,“你怎么还起这么早,年纪轻轻睡不够觉怎么长身体?”
唐雎问他,“今日不是开课吗,你怎么不去?”
“有什么好去的,”白璟揉着眉心,懒洋洋地说道,“我六岁就到这儿,年年都一样,看的心烦。”
他洗完脸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唐雎昨天晚上吃的不少,今天还不怎么想吃,喝了碗粥后收拾收拾去看衍到先生。
白璟本来也要去,结果被人喊走,好像是山长找他有事。
唐雎过去的时候,衍到先生已经吃完早饭,正在喝茶。
“来了。”先生瞥了她一眼,让她坐下。
“先生早。”唐雎板着脸一丝不苟地说。
这么坐下来,这一老一少跟两个木头脸似的,空气都凝滞了。连唐雎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缓和气氛,默默端起茶杯喝茶。
一盏茶尽,衍到先生道,“我瞧着你是个活泼的孩子,你不必拘束,跟平常一样就行。”
唐雎笑了笑,“那先生要收我做学生了吗?”
“自然,你是老夫此生第二个学生。”
“第一个是谁哪,不曾听说那人。”唐雎坐的随意了些。
“他……他早年去了,像你这样大的时候,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衍到面色平静,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昨日的棋局就是他留的。”
唐雎反应过来,那一句“去了”,不是去什么地方,而是那人已经死了。
“老师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没有接刚才的话,也没有安慰他,只轻声说着,等他回神。
衍到长叹一口气,“放心,老夫还有大事要做。”
功业不成,该教的学生未教,他怎么能有事。难得昨夜故人入梦,他眼下心情不错。
“除你之外,我还收了其他人。”
唐雎问,“是薛绍吗,那男孩子看着也好。”
“不是他,白璟那孩子头一年出师,要收薛绍做徒儿,已经跟山长说过,要收的几个世家府上的孩子,说是天资聪颖,皇帝亲自写信,老夫怎么能不收。”衍到先生冷笑。
唐雎笑着给他奉了杯茶,“老师厚爱,学生铭记在心。”
衍到接过茶,师生二人心里很明白,都没有说出来。
以衍到多年来的脾气秉性,别说皇帝,天王老子也逼迫不了他,他愿意收徒,不过是为保护唐雎,不让她独自一人忍受来自各方的压力。
“今日天气不错,陪老夫出去走走。”
唐雎问,“那几位都是哪家的人,何时来见您?”
“陵阳城中的世家贵勋,你不必挂心此事,他们不见得是真心求学,”衍到边走边说,“大虞贵族门阀林立,这些年愈演愈烈,眼看皇帝就要管不住他们了。”
衍到当年杀贵族可是杀的手软,现在见着这种情况也觉得闹心得很。
唐雎想了想,回答,“皇帝陛下只是太年轻,才想着要和亲人一争高低,前几日白璟进宫寻他去了,想来大虞不日将有风雨。”
“血雨腥风,怕他没那个胆量。”衍到似乎对大虞皇帝意见挺多,怕是这一回强塞过来的人到底惹了他的怒火。
唐雎兜兜转转,和他说起吏治一事。衍到总算把大虞皇帝忘了,说的十分开怀。
逛了有一个时辰,衍到年纪大了都没事,反而是唐雎,脸色惨白惨白的,不由得让这位新晋老师皱眉。
“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这样差?”
“先天不足,打小拿药当糖吃的。”唐雎笑的很是无奈。
衍到提醒她,“过几日安稳下来,让白璟带你去学宫大夫那里看看。”
“好。”
唐雎留在衍到这边吃过午饭,又留了一会儿之后就犯困了,这边没有傅珏那间院子地方大,一会儿衍到也要见皇帝塞给他的几个弟子,唐雎就没留下。
她一出去,就看见薛绍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见她的时候眼中流出些许厌恶。
唐雎朝他走过去,笑眯眯地说道,“薛小郎君怎么来了,有事找衍到先生吗?”
薛绍毕竟年少,看她这样温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立刻大声说,“是,我要问他为何不收我做学生!他连你都收了!”
唐雎晓得他心意难平,四下看了看,说,“先不要在这儿站着,一会儿还有人来呢,我带你去傅先生那里说话。”
薛绍色变,“我不去,我定要问他,你没有过了考核,就留在先生门下,为何我不行!”
唐雎正要开门,就看见那边有两个书童领着五六个年轻人过来。
“先走吧。”唐雎拽着薛绍。
结果两人还是慢了一步,被人拦住。
唐雎自然不怯,可薛绍却是悚然,不由得晃了一下身体。
“别怕。”唐雎习惯性地说。
那少年是薛绍的嫡亲哥哥,皇帝塞过来的人之一。
“薛绍,你既然没过了考核,还不回府待着,乱跑什么!”薛应林喝断庶弟,场面一下子好看起来。
唐雎则是冷笑,看来白璟这个学生收的真是好的不得了。
“几位是皇帝陛下送来给先生当老师的吗,老师用完午膳,正在休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劳烦你们多等一会儿。”男孩子本来长个子就晚,再加上唐雎生的高,说话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你是谁!”少年们都是各家挑出来的人,传言里都是天之骄子,聪慧勤勉的,这回受皇帝恩情到衍到先生门下,说实话他们心中毕竟不好受,自然不允许有人碰他们的伤疤。
“不才是先生昨日收的学生,刚刚拜见完老师。”唐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然而日后恐怕会经常和这几位见面,还是强硬些,免得被人找麻烦。
薛应林看着她身后的薛绍,“我教训庶弟,阁下先请离开。”
唐雎一笑,“但凡进了学宫大门,没有兄弟姐妹,薛郎君忘了吗?”
薛应林不想在这里挑事,本来就气短,要是再被人说顽劣,恐怕衍到先生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人呢。
“再者,薛小郎君乃是白璟先生的第一个学生,秦王殿下的学生,你何德何能敢教导于他?”
唐雎说完,没再同这些吵吵嚷嚷的年轻人纠缠,拉着魂不守舍的薛绍去了傅珏那里。
薛绍被自己秦王殿下的学生这几个唬住,到了门口看见白璟正要跪下,唐雎拽着他,“白璟,把你学生看好,没得叫旁人平白欺负了去。”
白璟看见薛绍,问道,“你今日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殿下,我……”薛绍惶恐不安。
唐雎打着呵欠走了,白璟把薛绍带到自己的厢房坐下,给薛绍说学宫里的规矩。
傅珏是瞧着自己教大的学生,到底放不下兄长,以这样的方式卷入了争斗之中。
这唐雎也真是什么会出主意,亏了大虞没这么个公主,不然一天太平日子都没有了。
如此,所有的事情都平静下来,唐雎的生活渐渐忙碌起来。
白璟带她去了学宫大夫那里,给开了一大堆药,还让她早晚练武,不要一直窝在屋里读书。唐雎看着那一堆药头疼不已,却还是喝了。
衍到先生更是铁面无私,对其他人还好,对唐雎那就是堪称苛责了。
北方的女孩子,总比不上南方人精细,唐雎在晋国时可算称得上谨小慎微,现在还是给衍到先生挑了各类毛病出来。
连字写不好都要挨训的,她读书多,写字确实不大漂亮,晋国也没有这样多的将就,她稍微反驳一句,结果衍到要她在手腕上挂着半斤重的铁块来练字,以后还要往上加。
除此之外,各家著书都要认真阅读,还要批注。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衍到先生说让她不用担心那些个世家公子的事情了,她根本就忙的脚不沾地,连和白璟见面说上一会儿话都是隔三差五才有的事情。
被皇帝塞进来的六个年轻人,衍到还算尽心,只是这些人又不担心自己的出路,每日读书半日,后半日还要去喝酒应酬,衍到根本不强求他们。
这么一来,湘沅学宫传言更盛,说什么衍到先生收学生根本就是碍于皇帝的压力,这些人必定不堪大用。
就这么一直到八月十五,唐雎终于得了三日假期,头一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和白璟回城玩。
白璟调笑道,“衍到先生把你的时间都占去了,我好歹是你第二个老师,连面都见不到,真是可惜啊。”
唐雎幽幽地盯着他,“听说秦王殿下讲书的时候带错了书,将《诗经》与《九歌》混为一谈,真是可惜啊。”
白璟是第一年讲书,出了纰漏倒不算什么,只是他心中难堪,被唐雎一提,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雎道,“白璟,我想去你王府住。”
白璟身份尊贵,大虞又不缺钱,想来秦王府住着肯定舒服。
“往常我觉得自己挺勤奋,结果到了老师这里真是愧疚啊。”
白璟摇着扇子,“想去我府上享福了?”
“知我者秦王也。”唐雎眨眨眼睛。
白璟自然无可奈何,带着唐雎去了秦王府住几天。
八月十五,唐雎坐在车上忽然想到什么……都是从八月十五开始的。
白璟以为她最近被累的太狠,还好心给她捂了一个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