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跟着商队北上罗湖原,众人只知道少女长的高挑漂亮,逢人都要笑三分,一看就是个柔善通达的。
她是懒得穿男装,每天往脸上涂东西,乱七八糟的脸上难受,因而经常披着件白色裘袍,有时骑马有时坐马车,算是这商队里最打眼的风景了。
正月十七,唐雎在马车里抄了一天佛经,因为官道不太好走,即便走的慢了,她抄出来的字依旧不大好看
晚上的时候,她悄悄在驿站后院里要了个火盆,把抄好的佛经一页一页往火盆里扔。
烧完的时候,已经午夜了。
唐雎回到厢房之后,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了一碗汤面,羊肉熬的汤,清清淡淡的不见半点油花,上面飘着一层翠绿葱白相间的葱花,香味勾人得很。
唐雎估摸着是陶醉准备的,他们几个都知道她十七十八这几日的规矩,不能大肆庆祝生辰,深夜里吃一热乎乎的汤面也照样暖心。
汤的味道也是淡淡的,有一种羊肉特有的腥香的味道,她自幼长在晋国,喜欢那个味道,若是将腥味都去了,反而叫她不喜欢。
她慢腾腾地吃完汤面,喝茶漱口之后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大概是这几日想的多,唐雎晚上一直做梦,从未谋面连画像都不清楚的母亲,疼爱她但对她毫不留情的父亲,少年好友齐珩,死不瞑目的老师衍到先生,还是给她桃花一梦的秦王璟公子,还有很多人……
在北齐的一年,唐雎看着轻松随意,在高轩高文,叶家常家之间怡然自得。但那一段时日,却是时时刻刻长剑高悬,不敢出半点纰漏,现在除了远离宜川城,她才觉得轻松了很多。
第二天醒过来,唐雎只觉得头昏眼花,胸闷气短,为了不耽误行程,她还是咬着牙上了马车。
身边人只当她为母亲伤悲,并不多问。
越往北天气越凉,唐雎裹着袍子抱着手炉在马车里看书的时候,忽然发觉马车停下来了。
她掀开帘子,“庄二,怎么了?”
庄二按下车帘,问道,“回公子,碰上劫道的,陶掌柜上去跟他们说话。”
“劫道劫到我头上来。”唐雎淡淡说道。
庄二毕竟心腹,立刻就知道她不会惹事,回答说,“这里生计艰难,他们大多三四代为匪,平常并不为非作歹,商队大多给些银钱货物,并不找事,官员不管,驻军不跟他们纠缠,就这样很多年了,据说还有人他们匪亦有道。”
唐雎嘲讽地笑了一声,“北地不能生计,就不会去别的地方生计了,盗匪就是盗匪,有什么道啊,北齐这些官员……哼,要是晋国这样的官员将领落在我手里,不扒他一层皮算便宜了。”
“公子英明。”庄二回答。
也算唐雎倒霉,陶醉谈了半天谈不拢,那些劫匪一个月里就遇上朕他们这个商队,正穷的嗷嗷叫,看见陶醉为人和善,镖师也不剽悍,就打算使劲黑他们一把了,反正听说官府已经准备调兵南下。
然后众人就被一伙山匪围起来了,一个小喽啰打马过来,正好看到从车帘飘起露出的小缝里看到了里面坐着个少女,美貌不美貌不知道,但露出来的手雪一样的白。
小喽啰还没成亲,立刻回头就喊,“大哥,这里面有个……”
唐雎正闭目养神,猛然睁开眼睛,庄二一抬手扔出去一个石子,人马皆翻倒在地,然后场面就混乱起来,双方剑拔弩张。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陶醉还是赔笑脸,“这位寨主,咱们有什么话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伤到人就不好了。”
那一脸络腮胡子的老大没说话,瘦的跟猴儿一样的老二咋咋呼呼地说道,“你们敢伤我的人,弟兄们,给我上!”
络腮胡子一脸阴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骑在马上就是一副凶相,一看就是能打能杀的狠人。
那被翻下马的人爬起来喊道,“大哥,这里面有个女郎,肯定是有钱人家的!”
众匪议论纷纷,“大哥还没娶亲呢,要是长得好看就留下来当压寨夫人吧。”
老二称赞道,“是啊,大哥,去看看吧。”
陶醉听的分明,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
庄二险些暴起杀人,但是被唐雎拦住了。后面的马车里,陶筹也跟着下来跑到唐雎这边,低声喊道,“小……公子。”
唐雎听的也挺清楚的,她两只手打了好几个圈,然后下来马车,往一群在泥地里打滚惯了的汉子前面一站,中气十足的冰冷喝道,“何方宵小……”
“何方宵小,敢拦我们小公子的去路,若是嫌命长了,自己去死就是,平白让我们小公子动刀见血,污了眼睛。”
成年男人清朗干净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如果说唐雎是中气十足,那这位可就是如雷贯耳,声震四座了。
盗匪头子也被唬了一回,只见青衣男子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了少女身边,轻声道,“经年不见,可好?”
霎时间天光云影皆淡去,公子如玉怡然现身,轻声呢喃仿若情人间的亲昵,众人不自觉看了过去。
商队上下纷纷想到了英雄救美四个字,着年轻人和小女郎,般配啊。
陶醉想着,千里追小殿下又怎么样,人家压根就不稀罕你,搞得跟话本子一样当我们小殿下就肯多看你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盗匪们纷纷想着,这样精细的人,一定是哪家的贵族草包,都是钱啊。
白璟,唐雎没想到在北方这个鬼地方能看到他,心中又惊又喜,刚才肃重的面上露出笑容,语调轻快道,“白家老二,你也好啊。”
白璟朝她笑着,没有回答,回头看着那盗匪头子,“阁下识趣些,我这个人看多了戏本子,英雄救美的戏码甚是无趣,我家的小公子也不是英雄救美能打动的,不要消磨时间了。”
络腮胡子的老大一双三角眼阴沉冷酷,翻身下马嘶哑着声音,道,“盗匪就该做盗匪的事情,书生也该做书生的事情,钱全部留下,人可以走。”
他说钱全部留下的时候,是看着唐雎的,可见他知道唐雎才是这里的主事人。
得了,陶醉顿觉刚才的口舌都白费,好不容易砍到三成了,这几句话下来,成了全部,看来对方没有和谈的诚意,那就没有耍嘴皮子躲事的必要了,直接弄死算了。
唐雎看着络腮胡子,道,“以阁下情状和口音,不是本地人,何必落草为寇受这般苦楚呢,在下不才,正需要阁下这般豪气还能打的人,给我留下当护卫怎么样,月钱是他的两倍。”
唐雎指着身前的庄二,庄二登时咽下去一口老血,算了,他吃殿下的住殿下的花不了几个钱。
然后盗匪就炸了锅,“大哥,你可不能走啊,自从你来了以后,咱们才过得好了,你不能走,以后我们多分钱给你!”
白璟趁机塞给唐雎几块蜜饯,他一路从南方过来,几乎昼夜不歇,点心是不能带了,蜜饯却可以带着。
他已经喂到嘴边,唐雎还是伸手自己拿了然后放在嘴里,但是没有道谢,她怕自己说个谢字以后,把白璟气死当场。
络腮胡子见过世面,知道对面的女郎不简单,听他们一口一个小公子,肯定是世家出身,他不是没勒索过世家,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跟他搭话。
“落草为寇打劫旁人有什么意思,你们不知道马上就打仗了吗,到时候人家捎带着灭了你们怎么办?”陶筹机灵得很,看见唐雎在吃蜜饯就知道她不想开口说话了。
“我的兄弟们怎么办?”络腮胡子很快动摇了。
“我只瞧得上你一个人。”唐雎淡淡回答。
盗匪们又炸了锅,白璟实在是觉得浪费时间,“要赶不上驿站了。”
“那人不错。”唐雎解释道。
白璟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情无以言表,他千里迢迢过来,昨晚亲手给她做了一碗面,今天上赶着来英雄救美,没想到美人竟然看上了那强盗,这是什么道理,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到底是有多瞎才会看上唐雎这样不解风情地女人啊,真是个冤孽啊。
“那就劳烦女郎,把钱交出来吧。”络腮胡子禁不住那帮弟兄们哀求,决定留下。
唐雎笑着说道,“大兄弟,他们虽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你跟着他们落草为寇已经给他们赚了不少钱,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楚了,不如这样吧,我出钱赎你怎么样。”
说到出钱的时候唐雎绝对是豪情千丈,丝毫不迟疑。
“你想想,一边是拖累你的人,一边是大好前途,你甘心一辈子当个草莽抢夺下财货养活他们吗,我可以给你顶好的前途,有一天你可以光明磊落,衣锦荣归,让你洗干净过去的耻辱。”
男人嘛,有什么比建功立业能好的承诺,当然没有了。尤其唐雎的言辞,跟刀子一样戳在他心口上,字字见血,何等诛心!
唐雎挑拨离间劝人去死绝对的一把好手,络腮胡子本来薄弱地意志摇摇欲坠,“你说话算数吗?”
“当然,我瞧上你给我办事,你的命得是我的,愿意吗,愿意我就出钱了。”
络腮胡子从他的弟兄们中间走出来,“好,我跟你走。”
唐雎温婉一笑,“陶醉,去拿钱,半个时辰之后咱们走。”
然后她丝毫没有多看那些哭天抢地的盗匪一眼,进了马车,不过这次一起进去的还有白璟。
“哎呀,我本来是当英雄的,没想到强盗你也肯赎回来。”白璟酸溜溜地说道。
“老师不是在南方千陵大营吗,听说把南蛮和南楚打的落花流水,怎么舍得来北方找小女子啊。”唐雎偏过头戏谑地瞧着里,笑的十分促狭。
“功高盖主者死,不想死就跑了啊。”白璟苦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命途多舛还是笑那唐雎那一句“老师”。
“他到底不能把你怎么样。”唐雎拉长声音朝他说了句。
白璟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深意,他摇摇头,“我一见你就觉得心胸开阔。”
唐雎没接话,当时一走了之就是断了那桃花梦的念想,结果白璟又找上来,唐雎觉得……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