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唐雎被安排在扶罗身边最近的客座上，整个王城都知道晋国公主来匈奴了。
唐雎几乎是被架在火上烤没两样，要知道匈奴和中原何等的深仇大恨，她一个晋国公主没事儿跑到罗湖原来溜达，这不是找死这是干嘛呢。
隔着一大段距离，唐雎看着白璟，白璟轻轻把酒碗放在桌子上。
其实不管是唐雎还是白璟，他们都不担心自己的生死问题，他们身份特殊，担心的是扶罗想做什么。
唐雎看不透这匹草原恶狼，这个人想要什么呢，唐雎低头，盯着桌子上那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羊腿肉。
晋齐一战迫在眉睫，到时候离城要塞兵力空虚，如果匈奴大军南下离城，到时候晋国腹背受敌，如果北齐和匈奴联合，晋国即便得胜，也是惨胜，如果晋国愈战愈弱，那么这场战事是不能进行的。
唐雎越想越冷静，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扶罗想在北齐那边分一杯羹。这个也可以理解，唐雎心里清楚，晋国轻易不愿意和匈奴开战，就像匈奴也不愿意真的和晋国死战一样。
在多年的血战中，匈奴铁骑强横非常，晋国人打出了血性，只要开战，就不怕死，尤其是面对匈奴，个个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晋人和匈奴开战，只有给天下人看笑话的份。
唐雎低头沉思，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那么晋国就不可能独吞北齐，邢野一战也不再单单是晋齐两国的仇恨，匈奴会踩着晋国和北齐的肩膀两方得利，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唐雎握着短刀的手一紧，一下子在那块肥嫩的羊腿肉划了长长一道痕迹。
“小丫头！”扶罗喊道，“回神了！”
唐雎放下短刀，“单于。”
“想什么呢，怎么不吃。”扶罗笑着问她。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肉啊。”唐雎诚恳地回答，好像心里很不安。
扶罗哈哈大笑，“怎么，不能白吃你打算把自己饿死在草原上喂秃鹫。”
唐雎叹了口气，“单于，您既是这草原上的雄主，也是唐雎的长辈，咱们有事就好好说呗，不然这羊腿啊，唐雎实在是吃不下去。”
她这口气很有撒娇的意思，也是试探。
她需要从扶罗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来佐证自己的哪一个判断是正确的。
“小丫头，你还小呢，抓紧时间和你那小情人谈情说爱就好，晋国去向如何，还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当你父亲养着你们晋国的丞相晋国的大臣都是闹着玩儿的，嗯？”扶罗没有给她明确的回答，只逗着女孩子玩儿。
他觉得这女孩子很聪明，就是聪明的过了头。她还不到考虑这些事情的年纪，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总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小丫头，听明白没有。”
“谢您提醒。”唐雎说了一句，不过她是真吃不下去，还是摸不透这位的态度，何况唐雎也习惯了为晋国担忧。
扶罗让侍女给唐雎倒了一杯酒，“小丫头，你要踩在你父亲的肩膀上，不是垫在你父亲的脚底下，你爹可不是个厚道人，你再活三十年都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这话说的非常有趣，唐雎很明白，她举起酒杯给扶罗敬酒，然后那碗又辣又烫的酒从唐雎的嗓子里钻进去，唐雎硬是捂着嘴没有咳出去，泪珠子都沁了出来。
太辣了。
白璟远远看着有些着急，唐雎的酒量可扛不住。
“对女说父，不大妥当。”唐雎把眼睛擦了擦。
“自罚三碗。”众目睽睽之下，扶罗单于笑的跟朵花儿一样，喝了三大碗烈酒。
唐雎怎么想也想不透，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晋国是安是危，尚无定论。
“单于，我听说前些年北齐送亲的时候，是现在的北齐王高轩送的，我曾见过高轩，他当太子时除了有些优柔寡断倒也可以，您觉得晋齐一战，谁能得胜？”
反正今天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也不怕别人怎么挤兑她。
“高轩……”扶罗把那名字念了好几遍，许久之后才想起来，“高轩不大清楚，不过他叔叔高战我知道，就是命苦死的早，不然你们晋国还不定能不能干的过北齐。”
唐雎从羊腿上切下来一块肉，小声说道，“怎么厉害的人都死的早。”
夏朝她夏隽哥哥和老师死的早，北齐的高战也死的早，这能算是巧合吗？
“所以小丫头你要明白，好好爱惜你的性命，不能拿命开玩笑，再聪明还得仔细你的小命，要是今天我把你和白璟的小命留在这里，这天下日后肯定是另一番景象。”扶罗说道。
一直有人说唐雎年轻，今天唐雎才觉得自己还真是太年轻了。
想听听扶罗对北齐和高轩的看法，却不想又把自己的小命耍了一通。不过唐雎还是想通了，她知道这个人会做什么了。
不管是晋王还是扶罗，他们都是很像的人。
晋王的志向，不仅是是要晋国富强，他希望是晋国兵强马壮，然后横扫天下，统一六合。
扶罗也是如此，这男人不会屈居罗湖原一隅，北齐，晋国，草原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只会阻挡他前进的道路。
所以无论是晋王还是扶罗，都要从北齐这里打破这个平衡。
唐雎想通这一点之后，就不再多问，只安安静静地吃肉。
何况扶罗单于说的对，她得想办法往自己那位总喜欢挖坑埋她的亲爹肩膀上站，不能让他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
唐雎吃了大半，实在太撑就吃不下去，不过又觉得好像吃不完不大体面，就给白璟使眼色，两个人眉来眼去叫扶罗看个正着。
“怎么着小丫头，吃不下。”
“是，太多了。”唐雎点点头。
“我看那小子也够悬，这样吧，小丫头你既然说我是长辈，那我就替你掌掌眼，看这位名扬天下的大虞小秦王，是不是能当唐榕的女婿，”扶罗拍手，“老大，老四，你们俩过来。”
唐雎心说我爹我不管我嫁给谁，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是什么意思。
扶罗长子就是那位羌族阏氏的儿子，长像跟扶罗很相似，就是有些不如扶罗有精神，太壮了，虎背熊腰。
虎父犬子，唐雎直觉冒出这个词来。老四就是刹云，唐雎觉得他也不如扶罗，不过应当比他的兄长强了些。
“我这二子，一人擅文，一人擅武，你觉得他们比白璟如何？”扶罗笑着问唐雎，“我看你这性格，嫁到我们草原更好，嫁到大虞，高门深院锁着，你可得吃苦啊。”
唐雎偏过头低声咳嗽了一下压住自己的笑声，深觉她是掉进了这位大单于的挖的坑。
他们家老大和老四正在争着讨羌族那金枝玉叶阿茹娜的欢心，这冷不丁地把她卷进去，还想利用她来对付那小丫头顺便警告羌族。
这人活到这个地步，可真是跟她父亲有的一拼了。
谁说草原上没有能掐会算的人物啊，眼前这位可是绝了。
唐雎也不好说什么，白璟那脸色难看地跟锅底一样，阿雎说的流年不利真是没错，早知道就不过来趟匈奴的浑水，现在被人平白利用，白璟心情非常糟糕。
“单于误会了，我打算将白璟招到晋国做我的驸马，您这两个儿子都是您看重的，您舍得啊。”唐雎目光清浅，笑着扫过二人，然后落在扶罗身上。
扶罗顺带瞧了两个儿子一眼，大儿子脸色都变了，老四还算冷静。
“小丫头好大的心哪。”他心里感慨，瞧他儿子这熊样！
“只是故土难离，心系父亲。”唐雎回答。
扶罗用白布把短刀擦干净，将两个儿子在那边晾着，在场的没人敢出声，但凡长点心眼的他们都看的出来，这是人家老子整治儿子呢。
“那也行，等会儿让他们比，你瞧上哪一个，哪一个就跟着你回晋国去，怎么样。”
唐雎还没开口说话，白璟便说，“大单于好大的心，晋国的嫡系血脉要是沾了匈奴，晋国以后姓不姓唐，那可真是两说。”
剑拔弩张，长剑高悬。
阿茹娜从阏氏手里挣脱出来，“大单于，阿茹娜喜欢刹云哥哥，那个狐狸精不能跟我抢。”
阏氏脸色一变，赶紧把阿茹娜拎回去，行礼道，“大单于息怒，请您看在阿茹娜年少无知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宴会从开始到现在，其实说话的人很少，在场的女人除了阿茹娜只有唐雎一个人开口和扶罗说话。
没别的理由，女人们都怕他。
这位大单于，宠爱哪个女人的时候能把自己的短刀给她玩儿，不喜欢的时候随便送给哪一个属下都有可能，他对女人太过随心了，就像对什么不值钱的物品一样。
能够让她客客气气说话的女人除了他亲娘就是现在的晋国小公主唐雎了。
“年纪小……”扶罗笑着把玩手里的短刀，“瞧瞧人家唐榕这小闺女教的多懂事，乌洛兰氏一族怎么就没教出个聪明的女孩子来。”
唐雎几乎能够感觉到在场众人刀剑一样的目光戳在她身上，简直要了她的小命了，尤其是阿茹娜，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嘴脸。
“大单于恕罪！”
羌族首领上前，行了大礼，“臣当认真教导小女，还请王上见谅。”
“先前听阏氏说你这孙女聪明伶俐，我还琢磨着看她嫁给我哪个儿子合适，你觉着呢？”扶罗语气淡然，好像就算下一刻提刀子戳死他们也还会是这个语气。
唐雎默默地切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啧啧啧，这可真是一场大戏啊，看来草原五个部族也不平静，从羌族这里可见一斑。
“不敢与晋国东曦公主一比。”老头子坚定地说。
唐雎被那口肉噎得头昏，冷笑了一声，“唐雎由父亲一手带大，怎么，羌族首领还想与我父一比？！”
她也不是坐着等死的，不会任由这老头子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欺负了，笑话！
“小丫头这话说的好，”扶罗摆手让羌族首领带着自己孙女退下，“你们中原有句话，人比人得死啊。”
唐雎特别想拿着那把切肉的刀把扶罗这老头子捅死在当场，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扶罗笑呵呵地又说，“好了，跟小丫头你开玩笑呢，看他们比试比试，怎么样？”
唐雎回头去看白璟，白璟起身回答，“大单于，文斗如何，武斗如何？”
唐雎没说话，扶罗这是要试白璟的深浅，怎么着，难道以后不计划和晋国拼，要越过北齐南下大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