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好起来,日光正好,唐雎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一边翻着书,对庄月笑道,“怪不得白璟心心念念要隐居山林呢,要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顺心了啊。”
“一日两日还可以,时间长了公子您又不喜欢。”
庄月深知他们公子为人,看着素淡清减,实际上心深似海,能装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煮酒烹茶,闲坐听琴,不过是她很有空闲的时候才做的事情。
唐雎躺在躺椅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她迷迷瞪瞪地看见旁边坐着一个人。
“白……”
庄月一听,麻利地端过茶杯,压下声音,“白茶,郎君。”
唐雎想叫白璟来着,两个人在大虞的是经常干这事,唐雎什么都缺觉,病了的时候就拿书捂着脸睡觉,白璟来看她,经常把自己的袍子给她盖上。
将近一年都这样,唐雎已经很习惯了。
她喝了口茶,慢慢醒神,瞥旁边坐着的常贺一眼,“常统领来了,翻墙进来的吧。”
他还真是翻墙进来的……“那些帐是怎么回事,东宫没人看的来。”
“你没看箱子里吗,角落里有一叠纸,我早都写好给他们看呢,”唐雎放下茶杯,把身上的裘袍盖好,接着说,“门在那儿,走门吧别翻墙,一把岁数万一摔着可怎么好啊。”
“小丫头片子,你别阴阳怪气的。”
“大凡女人,其实都不讲道理的,尊夫人不是吗?”唐雎懒洋洋地揉着眼睛。
一种诡异沉默的气氛袭来,将整座院子包裹起来。许久之后,常贺起身道,“太子说了,你明日接着回东宫,跟往常一样,我先走了。”
唐雎有点莫名其妙,点头说她知道了。常贺什么也没说,麻利地走了。
“公子,”庄月道,“两年前常统领的夫人生二小子的时候难产身故。”
唐雎这才想起来她好像前段时间听庄月说过,不过她早忘了。
“这样……”唐雎揉揉眉心,低咳几声,“回头请他喝酒好了。”
常贺虽然和亡妻不至于爱的死去活来,可是骤然被一个女孩子提起,心里难免不舒服,过后又觉得好像有些无礼,毕竟许南才来不久,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
这倒是有趣了,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弄权的人,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怕也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
这么一点仔细都没有,怎么好好办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想,常贺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唐雎再回东宫之后,领了东宫一个少傅的位置,不用抛头露面,要见的人也就固定那么几个,知道她是女子叶没有大碍。
唐雎一手包揽了东宫所有的商铺,第一个月便没有让这些店铺再赔下去,让太子大为震惊,更加信任她了。
实际上唐雎的心都在滴血,所有的账面,都是唐雎用自己的钱填平的,那真的是一大笔钱。没办法,要在东宫站稳脚跟而且要无可替代地成为太子的心腹,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进了十月之后,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平静下来。
常家和叶家至少表面上没有任何争端,太子领政,北齐王忙着和玄天道长谈天说地,吃着炼好的丹药,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倒是不奇怪,唐雎差人寻了不少好药,北齐王现在万万得撑着,最好撑个五六年,让太子有着忌惮,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坚持到让夏朝皇帝先死。
怡王殿下依旧和许义方关系好,陶醉和怡王绑在了一起,怡王心中的抑郁也少了些,虽然没有权势,可是他有钱啊,而且比太子还有钱。
其实要是有人仔细查下去的话,一定会发现许义方和陶醉有不对的地方,只是钱摆在那里,怡王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自己最得力的谋士还没有用多久,就被常家逼着去了东宫,怡王心中何其难平,能给太子添堵,他喜闻乐见。
冬日,北方的天气又燥又冷,唐雎天天喝这样的汤那样的汤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司天监测算,今年冬日可能会有大雪,此事要早做准备,北方将士要严防匈奴南下,绝不能让他们在寒冬里忍饥受冻,还有今年十二月乃王上千秋,正好是整数,亦不能怠慢,”太子和几个心腹重臣围坐在一起,他看了一眼走神的唐雎,“许先生,国库的银子肯定不够,你回去算算,看看东宫的账上能划多少出来。”
唐雎回过神,正要说话,结果觉得鼻子湿乎乎的,就听见旁边的太子詹事道,“许先生把头仰起来,流鼻血了。”
唐雎摸出帕子擦了一把,太子问道,“无碍否?”
“没事没事,在大虞待的久,头一回在北方过冬,燥的慌。”
太子点了点头,“陈詹事,算账一事,你同许先生一起办,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自从太子知道唐雎是女子之后,便少了几分忌惮。毕竟是女子,而且身体虚弱得厉害,再如何聪明又怎么样。
其实太子想得太简单了,唐雎虽然身体不好,但还不至于能到了把自己活活熬死的地步。
她本来身为女子便弱势,假若再加上身体不好,他们对她的忌惮和怀疑必定更少,扮做一个随时身体不好命不长久的女人,便能得到许多好处……既然如此,唐雎何乐而不为。
“麻烦詹事大人了。”唐雎回道。
陈詹事客气地点头,太子又说起来和匈奴的事情。按着太子以前都是性格,她肯定要和匈奴动手的,不过现在北齐弱势,再加上双方多年来关系还算可以,太子打算再撑上三两年,积蓄国力,再行计较。
“殿下,不如转移匈奴的注意力,让他们和晋国去消耗。”常贺提议。
唐雎握紧了手里的帕子,鼻血似乎又又汹涌起来。
“此举不妥吧,”太子皱眉,“都是北方百姓,若是匈奴过几年南下,北齐与晋国还要联手。”
常贺翻出来一张地图,“晋国在离城与秦川两地练兵已有四年,兵力雄厚,若是不消耗他们的兵力,日后晋国理清吏治整肃国内之后,首先要攻得就是邢野一带,咱们要未雨绸缪,不然……结果难料。”
常贺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又在北齐官场上混过多年的,说话一针见血,毫不拖泥带水。
太子看着邢野之地,道,“邢野一带,北齐与晋国双方多次易手,北齐得地已经十八年,晋国,该动手了。”
邢地一带坦荡开阔,本来是建大城的好地方,然而因为北齐和晋国双方征战不休,数次易手,如今已经是双方不能善罢甘休的血仇了,荒芜多年,黄土埋尸骨和血肉,因此称邢地为“邢野”。
“许先生,你有何高见?”常贺忽然问他。
唐雎无奈,道,“太子殿下,常统领,我叔父是晋国使臣。”
“你叔父来自南方并非晋人,来齐为使不过是晋王为打发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公主罢了,你们叔侄二人的前途在何处,你比谁都清楚?”常贺颇有嘲讽之意,“行了,你别磨叽快说。”
唐雎使劲擦了擦血迹,把帕子放下来,“不如冬日开通互市,在罗湖原一带,让匈奴人以马匹换粮食,和盐铁,今年粮食丰收,拨一些粮食去北方应该可以。”
“这不是便宜了匈奴吗?”陈詹事皱眉道。
“还有晋国,这是要为他们消弭灾祸吗!”
唐雎道,“咱们都不想打仗,你觉得人家晋王是傻的,常统领你把火点到人家那里,人家就不能捎带着把你烧死,我觉得太子殿下说的对,匈奴与我等血海深仇,只有死战的份。”
“你平日里谋算的本事去哪里了?”常贺皱眉。
“别的事情都可以算计,唯独匈奴不行,晋国与北齐如何相斗都可以,但不能利用匈奴,中原人与匈奴泼天血仇,此恨只有一方死绝才能够消弭,许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绝不和匈奴有半点牵扯!”唐雎瓮声瓮气地严厉说道,这倒是让几个人刮目相看。
太子沉吟不语,常贺也不说话。但凡北方人,哪一个不是恨匈奴恨得要死要活。
“此事先不提。”太子和稀泥说道。
内侍进来,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太子点头,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将热气腾腾地羊肉汤端进来,给几个人分开。
唐雎眼疾手快把肉最多的一碗端走,笑道,“殿下,许某承太子妃娘娘的情,不客气了。”
太子好笑,许南大多时候认真,唯独碰上吃食的时候,才跟寻常女人一般不客气。
“数你能吃,也不知道吃那么多都长哪里去了!”常贺本来也看中了那一碗的,结果被她先拿走了。
侍女心想,那是太子妃娘娘吩咐我给殿下的啊,你们两个争什么呢!
怎么都跟饿死鬼投胎的一样,太子端着碗心想。
下午散了后,常贺和唐雎一前一后离开,常贺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许南!”
“嗯。”唐雎爱搭不理地应了一声。
“后天我家中祖父过寿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帖子都到了。”唐雎咳嗽了一声。
“有件事……”常贺想了想,“太子妃之前蛮横无理,从兴国寺回来之后倒好了许多,你说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唐雎疑惑,太子妃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确实挺安分的啊。
常贺几经犹豫之后,半晌终于咬着牙说,“我父亲和几位堂弟明日到京,有个堂弟今年及冠,跟你差不多的岁数,年少有为……”
唐雎终于明白了,把带着血的帕子摔到他脸上,“滚你的吧!”
“哎,我这可是好意,你怎么不识好歹呢!你看太子妃,嫁了人几个月不是就把性子磨平了吗,你肯定也……”
“滚!”唐雎狠狠瞪常贺一眼,然后扭头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