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去东宫的路上，被人拦了马车。
不是旁人，是她教过的小世子。
唐雎下了马车，往小男孩跟前一站，“哟，这胆子越发大了，怎么一大早来拦老师的车，这是要干嘛呢。”
她走上前，从袖子摸出一颗糖塞到小孩子嘴里，捏了捏他的脸。
那孩子猛的把她的手撇开，力气大的让唐雎手背通红。
“你教我的，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高牧眼里含着一包泪，气哼哼地喊道。
唐雎看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把他拽到马车上再说，结果那孩子梗着脖子，道，“我高牧身正不怕影子斜，就在这里说！你别想揍我！”
唐雎哭笑不得，“我的小公子，谁要揍你了，你这学问最近倒是做的不错啊。”
“那你说，你干什么不教我要去教敏堂兄了，明明你是我的老师，你先教我，再教敏堂兄，这不是事两君吗！我不管你，你还要教我！”小世子拉着她的袖子。
“小世子你乖，我回头带你去玩儿，别闹了，我今个头回见太子殿下，去的迟了他要我的命呢。”唐雎温柔的哄着小孩子。
“我不管！事两君不容，那是你……那个叫什么，”他低下头，思索道，“是你咎由自取！”
唐雎不知道概欣慰还是该怎么着，“……还真是没白教你啊。”
小世子见威胁不成，于是改变了主意，他一个男人平常是不哭的，可阿遥一哭就管用，他就是豁出去脸皮也得哭呢。
“哇……你不要我了，老师，你怎么能不要我，我这么懂事……”小世子光打雷不下雨就哭起来了。
唐雎一个头两个大，“哎哟我的小世子，别哭了，让你的小朋友知道你当街哭闹，看以后还怎么笑话你！”
“我不管，我连老师都没了我还管他们啊！”
唐雎无法，道，“你先上马车，我带你去东宫，别哭了。”
这亏了不是自家孩子，在外面打不得，否则唐雎真能揍他一顿。
小世子噌地往车上一钻，唐雎吩咐了随行的侍卫，然后也上车离开。
东宫，太子听了常贺的劝，终于答应见这个被逼而来的谋士一面，已经等的着急了。
常贺吩咐侍卫，“去看看，干嘛了，这爬也该爬过来了。”
太子抿着嘴唇不说话，东宫太傅和两位少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敏小公子倒是挺高兴的，因为他最近和堂弟玩儿的时候，堂弟手里总有许多好玩的小东西，那个鲁班锁就很有趣，可是太傅说他玩物丧志，给收走了。
唐雎迟了一会儿，常贺一点都不客气，先声夺人，“你干嘛去了，磨磨蹭蹭的！”
唐雎没看他，先朝太子和小公子还有几位先生问好，这才站到一旁，并不说话。
“问你话呢！”常贺道。
“太子不开口，常统领倒是着急啊，这就是东宫的规矩吗？”唐雎问道。
常贺知道他牙尖嘴利，没法反驳，问太子道，“太子，不知授予许先生什么职务？”
太子还是不说话，太傅道，“老夫这里缺个磨墨的童子，不知道许先生有兴趣吗？”
唐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往外走。
常贺上前去拽他，唐雎喝道，“您这年纪都能当许某的爹了，劳烦沉稳些，草民身虚体弱，还想多活几年，好端端的教个书，没有造反没有闹事，怎的就得罪这许多人，一个两个都敢折辱于人，没得叫人上火动怒。”
她声音不大，但听的出来是动了火气。
“许南，你要干什么！”常贺道。
“草民还想知道诸位要做什么呢，”唐雎冷笑，“身为人师，当传道受业解惑，当为人师表以身作则，阁下倒好，开口折辱于人，你有多大的学问，我在大虞湘沅学宫中名师交谈，尚且无人如此目中无人！”
她一顿，“还有太子殿下，身为人父，在长子面前对自己请来的先生不闻不问，作壁上观，由着属下戏弄，您这样教导你的孩子，不怕他日后这样对待天下人吗。”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便是如此来的，我看二位如此之父，如此之师，不要也罢。”
“竖子无礼！”太傅半晌憋出来这么一句。至于两个少傅，他们倒是觉得唐雎说的对，这位国子监出身的老先生总喜欢跟人摆架子，他们也不喜欢。
太子抬眸看着她，随后沉声，道，“不守时之人，东宫不需要。”
唐雎立刻行了礼，毫不推脱，道，“有劳太子和诸位多等片刻，确实是许南之错，许南绝无半点逃脱之借口，只是如此折辱，许南实在受不起，告辞。”
敏小公子急了，上前道，“许先生留步，高敏希望许先生为我师。”
唐雎客气道，“敏小公子莫慌，我本不为为尔师而来。”
“那你为何而来。”高敏急着询问。
唐雎一向对孩子温和，笑着道，“我这个人，信佛缘的，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擦肩而过，我今日怕是为了了结同敏小公子的俗世尘缘而来。”
高敏听着这话新奇，也笑了起来。
唐雎道，“可否请敏小公子出去照料怡王小世子，他在马车上睡着了。”
“牧堂弟啊，”高敏回头看父亲，道，“父亲，孩儿去看牧弟弟。”
太子颔首答应，对许南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
他吩咐太子傅和两个少傅出去，太子傅虽然不情愿，但是太子之命他不能不从。
唐雎瞧着太子，他和自己的父亲一般大的年纪，不过看着却更苍老一些，他眉心的皱纹很重，一看就是长年为各种事情忧心所致。
太子抬手请他坐下，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不敢，”唐雎拱手道，“不过一些粗浅的道理，教导稚子启蒙读书以及持身之理尚可，除此之外，读了基本纵横家之书，稍稍揣度人心出谋划策，言辞之上有两分造诣。”
一点都不谦虚啊。
“旁人都说，帝王无情，得王位者，断情绝义，你说是也不是？”太子问道。
“王者之情非私情，王者之仁非小仁，王者，要断私情，绝小仁，要存天下之情，天下大仁。”唐雎把一句简单的话说的十分玄乎。
“何谓天下之情，天下大仁？”太子追问。
“审时度势，顺时而为，该杀就杀，该诛则诛。”
“那……王上面前正得宠的玄天道人，你觉得该当何如？”
“殿下想要如何，那便如何，请殿下记得，自古忠孝难两全，殿下要忠，就有忠的办法，要孝就要孝的办法。”唐雎又把球踢了回去，她不能做决断。
太子沉吟思索，然后道，“若忠呢？”
“清君侧，诛玄天。”唐雎觉得自己该给自家的美人道长谋一个出路了，这是玩命儿啊！
“若孝？”
“等，等陛下自己明白过来或者是阎罗王让他明白过来。”唐雎倒是真心提了意见。
其实在北齐挑事并不太难，虽然怡王殿下实在扶不上墙，让她放弃了撺掇他造反的想法，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有矛盾有黑暗。
就像许义方劝他，不管是北齐王还是夏帝，一年半载且死不了呢。
她还年轻，等得起。
“别无他法吗？”
“招揽玄天为殿下所用。”唐雎道。
“一点办法都没有，”常贺摇头，道，“我早就查过，他确实出身秦川山地，在当地甚至还有祠堂，至于道法经文，考校时便没有问题，言辞犀利可与你一比。”
“何况……敏儿是他所救。”常贺皱眉。
唐雎回答，“那，恕草民无话可说。”
你说你还想忠孝两全，还记着人家的救命之恩，你还想弄死他……你让我怎么办，搁谁也没办法啊。
三人沉默良久，唐雎端着茶杯轻轻吹着里面的茶叶，一副百无聊赖的悠闲模样。
常贺打破僵局，问，“许先生今日怎么迟了？”
唐雎放下茶杯，“怡王殿下府上的小祖宗当街拦马车，说我一臣事二君死活不让我走，磨得让他上车才没事了。”
“童言无忌。”常贺道。
“他说的是大实话，你我都知道，”唐雎毫不在意地笑笑，“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旁人毁誉，我也没有办法。”
“许先生想得开。”太子终于说话。
“是，我向来如此，若是真换了人家忠臣烈士，怕是早就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了此一生了，我此等俗人却不是。”唐雎语气中的讽刺显而易见，也不知道她是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旁人。
太子和常贺两个大男人听着这话不是味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纷纷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若是那位玄天道长一直同现在一般，那就不必管他，若他插手朝政，干涉宫闱事宜，便留他不得。”太子终于折中了一回。
唐雎嘴上不说，但心里觉得太子优柔寡断，身为未来的君王，他把事情做绝的本事一点都不怎么样，婆婆妈妈的，怎么干大事啊。
这么着总算把头一天糊弄过去了，唐雎留下了，没有官职，也没有做高敏的老师，完全整日里闲着，什么都不干，好在东宫的藏书楼她能够进去，便多花了些时间去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