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就这么留在了东宫,她没有教小公子,而是每天一早过去坐书房,读书,练字。
太子这人特别有意思,他得空的时候经常来找唐雎,说这个说那个的,还总喜欢深夜找她。
闹得唐雎经常回不去,她一个女子,经常十分不便不说,还折腾得她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憔悴不堪。
她除了看账目想办法捞钱之外,还给敏小公子带了不少好玩意儿,有时候跟着他一起玩,这日子暂时还算太平。
唐雎发现这位敏小公子是孔先生坚定的追随者,王道大德整日不忘,到这个年纪,基本上已经被养废没救了,以后绝对是个琴棋书画诗酒茶悲天悯人的的主儿了。
可见生了儿子是要好好教的,唐雎心说,儿子教坏了祸害的是自己家里,像叶太子妃那样教坏了祸害的也是太子。
高敏午间休了课来找唐雎,唐雎靠在榻上看书。
“先生,要坐端正看书,不然以后眼睛瞧不见了。”高敏悄悄溜进来,在她耳边说着。
那是本志怪之说,唐雎正看的入神,被他一吓立刻惊地坐起来。
“我的小公子,你要吓死我不是?”唐雎无奈笑道。
“先生又在偷看闲书了?”
“闲书自有闲书的好处。”唐雎道。
“什么好处?”男孩子在她身旁坐下问道。
“嗯……”唐雎想了想,“怎么说呢,长见识啊。”
“鬼神的见识吗?”
唐雎不语,转移话题,“何事寻我?”
“新来的先生说话哆嗦,我一早上都犯困。”高敏皱着眉头说道。
“哦,那再换一个好了,国子监高师如云,只管换就是。”
“先生,你总不和我好好说话,也不真心为我打算,”尚且年幼但敏感非常的男孩子把手搭在唐雎的手上,“可我还是喜欢和你说话。”
唐雎心头一震,笑道,“说什么呢?”
“先生和别人不一样,”高敏轻轻压她的手,又说,“先生的手软的不像男人。”
唐雎自从来了东宫,就知道自己这身份恐怕迟早瞒不住的,她也不在意,她性格恶劣到这个地步,太子还能将她怎么样不成。
“敏公子真聪明,”唐雎赞了句,小声说道,“先生本来就是女子。”
“我就知道……”高敏还是皱着一张小脸,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可不能出去乱说晓得吗?”唐雎吩咐。
“我晓得,可是先生既是女子,为什么不在家里,要出来呢,我有个庶出的姐姐十四岁便出嫁了。”高敏问道。
唐雎偏过头,笑道,“你不觉得先生天纵英才,比其他人都聪明吗,要嫁的话,我也得嫁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啊。”
“……”年幼谦虚的小公子听着这话就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了。
“那先生多大年纪了。”高敏又问她。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唐雎面色深沉。
“那我应该操心什么,读书读得没趣,我想出去看看,像先生这样去湘沅学宫。”高敏诚挚地看着他。
唐雎没有回答,身在王室,无论何时首先要做的事情都是保命,这是晋王从小交给女儿的事情。
他说过,哪怕宗室覆灭,哪怕晋国亡国,哪怕天塌了,要做的事情都是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晋王说这话的事情,唐雎不过六七岁。
现在,这个十岁的孩子还沉浸在长大以后的梦幻中。
他能不能长大,还是一回事呢。
“听说你父亲今日亲自去了兴国寺?”唐雎询问。
“是,他去接太祖母,祖母,和母妃了,”小孩子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母妃和祖母。”
高敏今日来找唐雎,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心里不高兴,他小孩子,很多事情能够感觉到。
唐雎默然不语,起身将棋盘和棋子取出来,看他缓了一会儿之后问,“学过下棋吗?”
“一点点。”
“过来我教你。”唐雎摆好棋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唐雎手把手地教他下棋,高敏连午饭都没有吃,后来干脆挨着唐雎坐下,靠在她身上。
最后连下午的课高敏都借口身体不适死活不去,唐雎给新来的老先生说了几句,老先生通情达理,人也好说话,就答应让他休息了。
兴国寺。
太子妃坐在梳妆台前,并没有因为太子即将亲自迎她回京露出半点高兴的神情。
她双手都用白布包着,连指头都是,到现在还不沾水,一动就疼。
不过叶岚凝无怨无悔,疼也好痛也罢,她心甘情愿。
开始的日子里,太子妃日日在桂花树下等着那个青衣小僧,做着少女的梦。
云竹从不食言,每每漏夜前来,后来两个人少年人越来越靠近,叶岚凝和云竹,该做的事情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也做了。
叶岚凝又害怕又兴奋,欲罢不能,云竹年少气盛,同样是惊恐又不能停下来。
直到十多天前,云竹跟着自己的师父在大殿听方丈大师讲经的时候,看见了和他相会多日的仙女。
那日一早,一众女眷跪坐在大雄宝殿中,叶太后身体不适没有出来,皇后和太子妃领着女眷们听方丈大师讲经。
这毕竟是难得的盛典,场面宏大,人数众多,所以平时不大起眼的云竹才能跟着师父前来。
他一直低着头念经,谁知道休息的空档,他抬眼就看见叶岚凝的背影,然后僵硬了。
另一个小胖和尚提醒,道,“云竹,你怎么看着太子妃娘娘失神了,这可是杀头之罪!”
“太子……太子妃娘娘?!”尽管已经压低声音,那声音颤抖到已经失控,惊惧之意不言自明。
好在外面的钟声已经响起,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的惊慌失措。
“云竹,你脸怎么白成这样,”胖和尚问他,“没事儿吧,我听说你最近都不舒服。”
“师兄挂心,我没事,就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人,有点害怕。”
他半点都没有想到他的岚岚是那等身份,因为这一个月里,兴国寺的女眷并不在少数,就是叶家为了给三个女人撑场面,将自己那一派几乎所有的女眷都打发来了。
所以云竹只当她是哪家身份高贵些的闺秀,从没有想到岚凝竟然是太子妃。
他只觉得自己剩下死路一条,那可是太子妃娘娘,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啊。
云竹到底没有撑住,中途青白着脸离开。
叶岚凝当天派自己的心腹打听了下,就知道自己身份被云竹知道了。
事已至此……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束就可以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别无他人知道。
两个人只当最近做了一场绮丽无边的美梦,既然是梦,就有醒的时候。
叶岚凝没有步步紧逼,她没有再去桂花林里,只是不知怎么那样的巧,两个人隔三差五便会在佛堂中遇上一次。
叶岚凝会算计,她什么都明白,而云竹,他已经是进了笼子中而且被驯服的野兽,困兽之斗,如何能赢呢。
九月十五的时候,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只是此时明月没有八月十五的月明亮,此时的金桂洒落满地,它们短暂的生命已经终结,只留下些许在夜间冷冷的空气中还未散去。
那时候叶岚凝遇到了青衣小僧,云竹遇到了金桂仙女。
那一夜,叶岚凝拎着一个布包悄悄出来,找到他们最初遇见的那颗桂花树,双膝跪在树下,想在那里挖个坑。
她什么工具都没有带,只是一双手奋力刨着,水葱一样漂亮的指甲断了好几根,手指上血痕斑斑,但她面无表情。
云竹来的悄悄在后面看着,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最后终于没有忍住,冲了出去。
“岚儿,你别这样!”云竹低声哽咽道。
叶岚凝木着脸,“你哭什么,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
“我……我……”
“我知道你怕我害死你,你走吧,我今日将这每日摘下的桂花埋了,你我就当做了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做你的和尚,我还做我的太子妃。”
叶岚凝深吸一口气,云竹看到她木着的脸上眼圈通红,嘴唇发白颤抖,“花已落,月不圆,此生不复再见。”
叶岚凝狠狠抓着树皮,又折断了一节指甲,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
少年僧人惊慌失措,捧着她的手裹紧自己的僧袍里,半晌后道,“我不怕死的,我怕……我怕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叶岚凝长出了一口气,“没有事情的,阿云,没有人知道,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他们都是我八字太硬,克敏小公子,太子也不心疼我……你若是丢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啊!”
叶岚凝话音落下,几乎泣不成声,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怀里的一袋桂花洒落一地,云竹将她揽在怀里,“你别哭了,阿岚,别哭了!”
二人哭作一团,只是夜实在太短太短。
他们不得不分开,叶岚凝临走时候问道,“你若愿意回王都,明日午间便去大殿,若不愿意,就不必去了,就当做了一回梦吧。”
叶岚凝没有再说什么,将已经干燥的桂花捡起来塞到袋子里,扭头便走。
……第二天云竹来了。
现在,太子妃坐在梳妆镜前,想着要如何安置自己的情人。
他是她此生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子,不能将他带走,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