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端端正正地站在多年来权倾天下的男人面前,她还是第一次靠这样的人这么近。
“叶太常,您输在哪里了?”唐雎跟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也没有为难的打算,只是很平淡地问他。
“谁赢得过天呢。”年近五旬的男人刚刚没了长子,败了家族,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唐雎想象中的那样颓废和憔悴。
“阁下之败,是天之过,还是人之过?”唐雎又问。
叶政把那杯毒酒端起来,“里面是鹤顶红吧。”
“我不知道,殿下给我的,”唐雎温和道,“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女郎好大的心思,这年头女人太聪明可不好活。”叶政淡薄地瞥了她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雎当时被老头子这个眼神给气的头昏,在北齐,差不多所有男人看她都是同一个眼神,轻蔑。
真是受够了,唐雎冷笑了一声,道,“阁下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来告知你吧。”
叶政还没有毒发,唐雎先发火了。
“我猜,叶太常一定这样想,叶家没有兵权,无力与常氏抗衡,所以叶家败了,对吧。”唐雎在他对面坐下,态度极为高傲。
“晚辈不才,今日就来教教前辈,”唐雎继续说道,“叶家煌煌百年家业,五十年外戚,在朝中根深蒂固,何等稳固的地位,而常家,确实兵权在手,但是兵权也是最危险的权力,您不知道白起是怎么被范睢弄死的吗,既然要做小人,那就要做到底,王上多好控制的人哪,您到底怎么把叶家败成这样的,太愚蠢了。”
叶政本来想死的体面一点,他觉得自己败了是天命所为,哪怕是自己骗自己呢,也骗过去了。
结果被唐雎一气,他立刻就吐了一身血,浑身颤抖无法自控,唐雎皱眉,问小内侍,“什么毒药这么久都毒不死人,是不是放的太久坏掉了。”
“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叶政喝道,“你竟然……”
话音戛然而止,叶政目眦欲裂,伸着手死不瞑目。
死在她前面的人全部都死不瞑目。
小内侍低着头不说话,唐雎起身,“下辈子投个好胎,稍微聪明点儿的。”
她出去的时候,赵安还站在外面,脸色有点没法说,他上前道,“许先生,已经好了。”
唐雎指了指里面,“里面也差不多了,你和陈公公商量,看什么人该怎么处置,我回头告诉太子。”
“您去哪儿?”赵安问她。
“大过年的回去过年呗,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唐雎想了想,拍着赵安的肩膀,道,“对了,刚才听见的一个字都别告诉你们统领,回头请你喝酒啊,我去叶家藏书的地方看一眼,你喜欢什么,拿着别让人知道就行了。”
唐雎说完朝书房走过去,赵安追上她。
“许先生,说实话,这事情我不敢答应的,”他靠近唐雎,低声道,“统领让人盯着您。”
唐雎道,“那办完事一起回东宫。”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叶家书香门第,家里的院子看着简单,实际格局大气,别有洞天,精致漂亮。
赵安搜了一圈出来,一边摇头一边一脸羡慕,颇有几分嫉妒地坐在唐雎身旁,“这些世家大族,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我看这再凑一凑,今年的军饷都够花了。”
唐雎哼了一声,“尖酸刻薄,跟个妇人似的。”
赵安只是过个嘴瘾而已,他道,“许先生,您可留点口德吧,刚才活生生把那叶政老儿气的死不瞑目,犯口业可是要受拔舌之刑的。”
唐雎没回答,这么说的话,她这打小就牙尖嘴利的,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吧。
等所有的事情做完,天色已经黑尽。唐雎打了个呵欠,快马赶回东宫给太子交代。
没想到唐雎一进去就被吓着了,东宫书房门口密密匝匝跪了一群人,都是来给叶家求情的。
唐雎倒也不怕,往门外一站,高声道,“殿下,叶政毒害先王,矫诏让韩将军回京,污蔑殿下联合常家谋反,现已畏罪自尽,臣许南回来复命,请殿下察看其认罪书。”
这一嗓子喊出去,地上的一群人都安静了。
唐雎这三顶帽子往叶政头上一捂,立刻躲在赵安身后。
随即有人出声哭嚎,“叶公!”
赵安哗地拔剑,往身前一横,“东宫重地,不得大声喧哗!”
太子终于出来,两眼通红,跟刚刚哭过一样,唐雎上前道,“殿下,哀毁伤身啊。”
她偏过头,目光扫过一众人,阴寒出声,“先王死于叛臣乱子之手,尸骨未寒,尔等不为先王伤怀,却为那等小人求情哭嚎,不忠不义,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太子补了句,“你们要是在想念叶政,就跟着他一起下去给先王尽忠吧。”
这狠话一放,终于太平了,赵安奉命把人撵出去,又跟着唐雎。
“你这嘴皮子跟你叔父一样利索。”太子忽然看着唐雎。
唐雎一副油滑的模样,笑着说道,“甘为殿下效力。”
她很少在太子面前耍嘴皮子,就像在自己亲爹身边一样,有些人,不是可以用轻浮的言语打动的,你跟他们说话,得诚恳。
她打了个呵欠,“殿下,臣先回府了。”
“别急,”太子道,“叶岚凝和那小和尚马上就回来了,你不是好奇吗?”
唐雎心说我只是好奇你的脸色而已,她劝道,“太子悄悄将人杀了就是,还要见他们啊,您现在得赶紧去王上身上守着才是,先不说父子情感如何,省了天下人诟病才是要紧。”
“那你回去吧。”太子也没为难她,直接让唐雎离开了。
可怜叶家这女孩子了,唐雎心想,再让她多活个十年八年,就是下一个卫太后了。
唐雎回去的时候,常家的二小子还没睡,闹着要进唐雎的书房玩她箱子里的小玩意儿,把唐雎给吵的心烦。
她还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呢!唐雎一个头几个大。
唐雎把外面的禁军将士喊进来,一叠声地催着他们把孩子送回常家,说自己今天刚见了死人,可能身上不干净,把孩子吓着了。
那些人一挺也不敢耽搁,拎着常家大小子和二小子就回去了。
唐雎只觉得天下太平,可是睡了一个好觉。
常贺天明方归,中途还看了一场太子妃和小和尚情深似海的戏码,心里挺添堵的,那俩人都还是孩子呢,其实比他自己的孩子也就大了那么几岁。
也不知道是那场戏码太感人还是怎么着,常贺没有直接让人,而是把二人扔到了深山老林里,言明死了活了他都不管。
他回来先去太子那里复命,然后就听说了唐雎亲自带人逼死叶政,手段相当毒辣,已经传遍宜川城。
常贺就知道,那小姑奶奶一不注意就给人惹事。
他刚进许家大门,常华就蹦起来,“大哥,你快回去吧,昨夜二小子回来就一直发烧,怎么也退不下去。”
旁边的将士立刻把昨晚的事情复述一遍,常贺就明白了,敢情人家压根儿就不待见他两个孩子啊,亏他还……
他也顾不上别的,又派人去找太医,回去看老二了。
唐雎乐得不看见他们,一早起来吃得暖暖和和,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过得十分惬意。
捞钱的事情有陶醉给她上刀山下火海,唐雎抽空给父亲写了封信,诉说自己浓郁的思念之情。
白璟,傅珏先生她也一并写了叫人寄出去。
在北齐她太压抑自己了,唐雎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扮演别人,或者将自己置身险境了。
过了初五才能出门,唐雎女子身份已经被大部分知晓,太子削了她所谓的官职,别的事情绝口不提。
唐雎已经在收敛自己的行为,准备收拾收拾离开了。
东宫的账面,唐雎犹豫许久没有动,也没有对太子手里的东西下手,她在北齐能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她能够在日后北齐衰弱的时候获得更大的权力。
父亲和高轩的对决,她不会参与其中。
常贺好像终于想起来宜川城还有唐雎这么个人一样,终于来找她了。
唐雎收拾的干干净净,准备和陶醉见面,被他拦个正着。
“你还有心思出门。”常贺铁着一张脸。
“出去谈生意,虽然少傅的官削了,可还得赚钱啊,你有事?”
“你深夜将二小子送回去,知道他病了吗?”
“听说了,不是出的水痘吗,小孩子都长。”唐雎混不在意地说道,又不是她家小孩子,而且还不乖巧,她操哪门子的心。
常贺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胸口积了一口恶气,“你可真是够狠的!”
唐雎莫名其妙,“常贺你要干嘛呢,骂街啊,我招你惹你了,大过年的别给人添堵。”
“你……”
“我什么,我一黄花闺女,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天还带着儿子我说什么了,我那天杀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把你儿子送走怎么了,当老娘是你后院里的女人呢,滚开!”
唐雎忽然想起来,太子又说了一次常家要聘她……老五已经定给十三公主,常家就只有常贺是死了夫人的。
她后知后觉,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发冷,这北齐他娘的得赶紧走了。
她可没兴趣给常贺续弦,想她的青梅竹马少年爱慕哪一个不是又年轻又有本事的男孩子啊。还是赶紧北上算了,马上就要打仗,北齐没什么事情要她亲自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