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筹回府之后，坐在厢房之中，屏风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今日可是吓坏了？”
“是啊，多亏小殿下在，我真是吓傻了，也没有想到是叶家算计于我们。”
唐雎一身青色长裙走出去，递给他一把匕首，“今天不见血不行了。”
“是。”陶筹握紧匕首，两个人相对而坐，偶尔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深夜之后，终于有人来了。
一个少年人嬉笑着推开门，“尤哥哥，咱俩虽多年不见，你还是旧模样。”
少年伶人长相糜丽，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浓重的风尘气息，想来这些年来为了讨生活受尽了这世间的艰苦磨折。
少年和陶筹一起长大，当年有人买走陶筹的时候，最先看中的是他，后来庄二觉得他不够老实，就选了另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心中深恨。如果陶筹是被人买走当奴隶去了，他或许还会同情他，可偏偏他竟然成了什么玄天道长，还被天子敬重，风光无限。
反观自己，自己这几年来受尽苦难，才熬出头，却依旧是人家眼里的戏子，下九流。
随着少年进来的另一个人，披着黑色斗篷，进来之后才摘下兜帽，正是叶松。
“尤堇，咱们是来找你师兄商量事情的，不是来打架的。”
尤堇咯咯地笑着，“师兄，你好好想想，要是被人家知道你就是个下贱的戏子，你会怎么样，常家保不住你的！”
灯火昏暗，陶筹笑了笑，“今日，有人闯了本道长的宅院，你说，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说话之间，陶筹猛然起身，把匕首扎进了尤堇的胸膛里。
这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刚刚还鲜活漂亮的风尘少年，已经被插着匕首躺在一旁了。
陶筹想把匕首拔出来，可是匕首可能是卡在了少年的肋骨之间，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看着淋漓鲜血流出，脸色骤然惨白起来，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也不敢再动。
“死不了。”唐雎对他说道。
好歹是师兄弟情谊，唐雎压根没想过让陶筹杀人，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叶松当时就知道自己大意了，脸色一变就要往门外跑，但是黑衣暗卫悄然而至，一把长刀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雎在阴暗昏沉的灯火后面终于出声，“叶松，该咱们正经说话了。”
叶松千算万算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玄天道长敢明目张胆地杀人，哪里有这样谈判，这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
“你是谁？胆敢伙同妖道欺上瞒下！”叶松喝道。
唐雎哑着嗓子，“行了，把那一身人皮扒了咱们再说话。”
“你……”
还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
“都是给东宫办事的，何必要咄咄逼人呢。”唐雎忽然笑出声来。
“太子为人……还能做出这等事情！真是荒谬，你们肯定是常家的走狗！”
他看见青衣人动也不动，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既然如此，那叶郎君真是不能再活了。”
叶松不能死于她手，唐雎知道。
“还请叶郎君好自为之，外面那些人我们留下了。”唐雎使了个眼色，外面传来轻微的刀剑碰撞的声音。
时间并不很长，大约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唐雎推开窗户，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冬夜里深重的寒气，朝几个人扑面而来。
叶松觉得有点恶心，喉咙上下动着，他想说什么，但是回头看到外面那一地尸体的时候，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见那个人站在窗口，手里握着的一把黑漆漆的匕首。
“你闻到了吗。”他问。
叶松被她阴森森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人又说，“叶松，叶家斗不过常家的，你知道兵权多重要吗，韩家叔侄乃是晋国叛将，他们能叛晋国，便能叛你，韩远尚公主又怎么样，叶家不能给他们生路和出头之路，他们自己会找的。”
唐雎闻着这血腥味，朝叶松身旁的暗卫使了个眼色，叶松随即倒地不起。
“扒了衣服扔到最热闹的那什么青楼外面，”唐雎把匕首收起来，“外面的人好生藏了，别胡乱埋。”
陶筹深吸了一口气，“小殿下，小尤他……”
“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唐雎笑着把陶筹扶起来，“明日跟北齐王说你要闭关，什么时候缓过来再去见人，别怕。”
陶筹点了点头，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小殿下，你怎么把叶松扔到青楼？”
唐雎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拍着少年尚且柔弱的肩膀，笑意盈盈地回道，“男人嘛，大多看重脸面，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偏要看看，常氏辱了叶家嫡长子，叶松要怎么办。”
陶筹在混乱中心想，还能怎么办，必定是不死不休啊。
他们这位小殿下，除了这张艳丽的皮囊，怕是心肺五脏都是黑的吧。
陶筹本来就怕她，现在一想，觉得更可怕了。杀人她干的利落，算计人她干的更利落。
深更半夜，唐雎干脆没有回去，就在这边睡了一觉，反正皇帝大寿，这几日都没有旁的事情要做，赶上起东宫就够行。
唐雎身边不是没有太子和常家的暗卫，只是唐雎这边地人手更胜一筹，她不怕什么。
东宫。
同唐雎一样深夜未眠的还有太子和常家几个兄弟，倒不是为别的事情，只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叙旧而已。
他们少年时候同在军中长大，情谊非同一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好不容易聚在一处，尽管物是人非，但是当年沙场上拼出来的情谊不是假的。
除了喝酒，几个人还商量了一下，即将要发生的战事。
北齐王千秋，晋国没有送礼，甚至连许义方也称病不出面。
一个使臣，在别国驻扎，为了过得好点，当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何况许义方一向会做人。
偏偏北齐王千秋，他连个面都不露，这意思简直不是太明显了，这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宣称：咱们两家这朋友当不下去了，你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开战吧，别说我不讲义气没以前告诉你们一声啊。
晋国在短短几年之内迅速变强，不能说兵强马壮和南方一拼，但是和北齐这个病秧子打一场，夺回邢野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想到该怎么样把安排即将到来的战事，北齐兵力不足，还有同时防备北方匈奴和晋国，分兵邢野极为艰难，除非北齐的将士能够以一当十。
“不然，”常贺在沉默中先开口提议，“让韩家叔侄镇守邢野。”
韩嘉这人没死在离城还能带人反出北齐，绝不是个吃素的。
他沉寂将近四年，在北齐默默无闻，韩远也是同样，所有人都以为他尚公主之后必定打算在北齐大展拳脚，却不想同样不动声色。
“那些人虽然跟着韩嘉叛逃，却不见得愿意和晋国刀兵相见，万一临阵倒戈，岂不是不战而败。”常家老二说道。
太子揉着眉心，“这事不能指望别人，赶紧着手准备军饷，粮食和兵器，从各郡县征粮。”
几人一起商量直到天亮才各自散了，太子不禁头疼，该怎么办啊。
常贺没有回府，直接去找唐雎。
唐雎还没有溜回来，可把庄月吓了一跳。
“常统领等会儿吧，郎君昨晚回来的时候，大约是被人灌了酒，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起来。”庄月道。
“你赶紧的，让她没死就赶紧给我出来。”常贺不耐烦道。
庄月赶紧派人过去，假装往里端水送茶的，唐雎好歹是终于赶回来了。
她擦了把脸随意裹着袍子出去，一脸怒容，“我的常大爷，你弄死我算了，天还没亮就跑过来了！”
常贺直截了当，道，“你知道许义方昨天人没来也没送礼吗？”
“我怎么知道，”唐雎打了个呵欠，道，“我又不是晋国使臣，也不管外事。”
“你和你叔叔不来往了？”
“怎么来往啊，我给你卖命，我叔叔是晋国使臣，他妈的里外不是人，我叔现在见我就都想打死算了，我可不去找他。”唐雎拧着眉头。
常贺喝道，“你他娘的怎么一睡觉脑子就犯浑呢，你不知道使臣不出面是什么意思吗！”
唐雎正在喝茶，“你喊什么……”她抬起眼睛，“要打仗了！”
“醒了吧，醒了去见你叔叔。”
唐雎抹了把脸，“知道了，现在就去，你也去吧，权当代太子问候了。”
“我去了他肯定什么不说。”
“我去还不是一样，”唐雎回答，“这天底下跟我这样朝秦暮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拢共没几个，我叔修的圣贤书，嘴严实的很呢，要你过去就是客气一样，说两句好听的，老头子说不定还能给你说几句有用的，走吧走吧。”
唐雎抬手拽着常贺，边走边道，“庄月，还有吃的没，我先填补点儿。”
“你还吃的下去。”
“废话恁多！”唐雎翻了个白眼跳上马车，往许义方那里去了。
前段日子两个人翻脸跟翻书一样闹得人尽皆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不是晋国人，尤其唐雎出身湘沅学宫，且在晋国一点前途都没有，后来知道她是个女郎，就更没几个人怀疑她了。
战国时代王族之人都有去别国当丞相的，许南和许义方各为其主又算得了什么。
唐雎下了马车，许府的管家阴不阴阳不阳地问，“哟，小郎君来了，大人病了几日，可算是等到郎君来瞧他一眼了，哟，还有常大统领啊，真是蓬荜生辉霞光万丈啊！”
唐雎扶着额头，“先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