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烧遍邢野,到处都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齐珩手持长枪,白色的穗子被染成鲜艳的血红色。他对面同样是个年轻人,两人一番拼杀不相上下,都认真起来。
对面的正是常华,可能两个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交集是晋国公主。
常华一手握住齐珩刺过来的枪,把他拽到自己身前,然后拔出腰间的长剑刺过去。
齐珩满目血色,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满身的血朝他腰间的伤口涌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下,用手肘抵着常华的胸膛,自己往后退了一小步,刀剑擦过血肉疼痛那样清晰,以至于齐珩生生把自己咬出了一嘴血。
常华目恣欲裂,大吼了一声。
或许太过疼痛,齐珩也吼了出来,他费尽力气推开对手,常华的长剑上滴着血,从齐珩身体里抽出。
齐珩半跪在地上,在对手再次冲过来之前,从自己已经死亡的同袍身上拔出带血的刀,一跃而起,砍了出去。
刀剑碰撞,两人虎口的血肉都撕裂开,流出鲜血。
再次出手时,常华抱着直接砍死齐珩的心思,所以用力极猛,但是齐珩借着巧劲躲开,把绑在小腿上的短刀拿下来,刺进常华的大腿处。
所有人都在拼杀,齐珩失血过多,有点站不稳。他甚至生出一种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感觉,因为太冷了。
这才是现场,齐珩想着。不管有多少热血流在这片土地上,这里都是冷的。
他恍神的那会儿,雷斌把齐珩拖着往后退,一边大喝,“你想死了是不是,想死不要拖累别人。”
他把齐珩丢给军医,然后又冲进战场。
雷斌非常郁闷,把他塞进军中的那个女人是晋国的公主,这个年轻郎君据说是她喜欢的人,不过现在有儿子了,所以两个人好像闹掰。
可是还有人吩咐他要护着这位,那位公主那天身边不是也有个男人吗……他可是真搞不懂这些王公贵族。
邢野城楼上忽然响起号角声,韩嘉收兵了。
这位曾经的晋国大将军知道,现在他的对手必定不是徐秀,而是晋王。
韩嘉知道晋王就在对面的营帐中。
他比晋王大了几岁,两个人年轻时候也是一起在南方军营喝过酒逛过青楼的,只是时移事异,现在他是叛国之将,他是晋王五十年来最出色的君王。
副将在一旁说,“将军,为何收兵?”
韩嘉笑了笑,“下面的,多是我带来的晋国人,看着他们厮杀,我舍不得,你舍得吗?”
副将顿时老泪纵横,“将军,韩氏……虽有异心,但将军忠心耿耿,为国杀敌,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王上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啊!”
他是跟着韩嘉的老人了,从南到北,受尽风霜摧折,他知道韩嘉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他苟且活着是多么的艰辛和绝望,他相信韩嘉不会叛国。
韩嘉把腰间的剑解下来,“陈大哥,你拿着,带他们回晋国,我……去见王上。”
“将军!”
“带他们回家吧,三年前不曾一死了之以证己身清白,如今有幸得见君主一面,死而无憾。”韩嘉朗声回答。
副将和身边两个侍卫重重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韩嘉虽然出战,但真正指挥地还是北齐辅国将军府常氏一族。
因此韩嘉擅自鸣金之后,常家人就找上门来了。
“你敢擅做主张,韩嘉!”常父大喝道。
韩嘉低头盯着他,目光浅淡,神情苍老疲惫。
他说,“我知道你想杀我,不过你还是冷静点儿地好,现在耗光我的三万人马没有任何意义。”
他越过常家一行人慢慢走出去,常老二拦住了发怒的父亲。
齐珩到底保住了小命,刚刚包扎好,伤口正钻心得疼,火烧火燎的,齐珩一身接一身的出汗。
“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雷斌跟他住在一起,提醒道,“小殿下让我过来保护你,你死了我可就全完了。”
齐珩扭头看他,冷声道,“隔墙有耳,我看是你想死了吧。”
雷斌意识到什么,“我知道了……知道道了。”
“你不适合军营,”齐珩说道,“想办法和徐毅徐统领接近,日后入了禁军,必定前途无限。”
“禁军……”雷斌道,“为何?”
“听我安排就是,别那么多话。”齐珩伤口疼的厉害,咬着牙没再说什么。
雷斌的身家,唐雎肯定帮他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战场是有他和唐晏能够慢慢熬出头,唐雎要是想做什么,还得在王都中有人。
三年历练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是他被亲人算计又没有及时处理好后事,葬送了自己和唐雎的前途之后,齐珩就非常冷静了,他经常想唐雎到底想要什么。
他了解唐雎,她想要的时候那个王座。
晚上,军医给他换药之后,晋王过去看齐珩。
晋王觉得这孩子是不要命了,好像和唐雎的决裂连他的性命都取走了一半,那日深夜里晋王没有看清楚这男孩子的神情,现在看来,大概真的是要被逼疯了。
晋王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打算横着回去见阿雎是不是?”
齐珩神色惶然,很有几分哀戚的意思,“……末将违背誓约,心中万分愧疚,怎敢再见阿雎。”
他确实非常心痛,再接到唐雎那一句“待重见之日,山河翻覆的时候”,齐珩还曾燃起过希望。
只是他先被母亲算计,又被父亲故意耽搁,留下个孩子,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还有孩子,真是可悲啊。
“阿雎和大虞秦王白璟要好,这你知道吗?”晋王问他。
不知道是伤口太疼了,还是这件事情太磨人,齐珩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末将知道,若非齐珩先背叛,阿雎绝不会和其他人要好。”
晋王叹了口气道,“少年情伤,慢慢便好了,日后你就会发现,这世上等着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会成为将军,破军杀将,会成为大晋的栋梁之才,会封侯拜相,不要被情爱圈禁,齐珩,你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还会遇上更多很好的女孩子,阿雎也会遇到其他人,别为了这事折磨自己。”
齐珩的眼泪刷的涌出来,说道,“王上,齐珩不甘心,明明我和阿雎……为什么啊!”
自从遇上这件事情,还没有长辈这样仔细的开解齐珩,那口气堵在齐珩心头,日夜不得安宁。
晋王说道,“阿珩别动,小心伤口,听我说话。”
齐珩抬手捂着眼睛,眼泪实在止不住。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了心爱的女人痛苦不堪,她家中人胆小怕事,不敢将她嫁给我,当时我还是太子,”晋王的笑容也非常苦涩,他安抚着情绪坏到极点的年轻人,“我也悄悄哭过,可是我们活着总有自己要承担的事情,晋国在我肩上,我哭过之后,还是要当我的太子,你们大概都不知道,她在南山,正是南山郡守的夫人,渐渐也就忘了,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容颜了。”
“阿珩,活着不止有情爱,别怪你父母,他们只是不想你祖父利用你和阿雎的婚姻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是整个家族的祸患,我看着你长大,齐珩,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阿雎失望。”
晋王目光深沉,看着齐珩的眼神温暖柔和,这和唐雎哄人的时候很相似。
“好好休息,我还会在这里待几天,有什么事情便过来找我,男子汉大丈夫,哭过之后还是一条好汉,对了,今天跟你动手的人,叫常华,是北齐常氏一族的人,记着,你的对手还没死。”
齐珩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实在是忍不住眼泪,最后哭着睡着了,这大概是他十几年前才会做的事情。
徐秀在外面听了个大概,对晋王说道,“王上刚才自称‘我’,这年轻人真是宽容。”
晋王笑了笑,“对你我也很宽容不是,还想让我跟哄孩子似的哄你吗。”
徐秀禁不住调侃,满脸通红说道,“王上开玩笑了,子章不是这个意思。”
晋王淡淡的说道,“你们都还年轻,犯点错没什么,该教的时候自然要教,该训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
“子章愿聆王上教诲。”徐秀恭恭敬敬地说道。
徐秀可以说是非常仰慕晋王,男人总是平和冷静,任何时候都可以理智地处理事情,不慌不忙,仿佛泰山崩在面前都不会着急。
徐秀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坐于风口浪尖而面不改色,这样才能配得上当这个人的,当晋国的丞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什么事情都想着依靠王上,太软弱了。
“想什么呢?”晋王问他。
徐秀直接了当地说,“不知何时子章也能够成为王上这样的人。”
晋王道,“我这样的人可不好,我喜欢子章赤子之心,明净澄澈,有时候想,让你多经历些磨难,你就长大了,可总是忍不住担心,若是坏了你这份心性,将你变成在风云诡谲中挣扎求生的人,此非我所愿。”
徐秀跟在晋王身后,“愿追随王上。”
君臣关系亲近到这个地步,唐雎也不知道拿什么能斗得过亲爹。
离城要塞这会儿兵荒马乱,好像看见唐雎之后,杨老将军马上就撑不住了,这两日卧床不起。唐雎顺手接过军务,虽有人心中不平,但唐雎的身份和手段摆在那里,又有杨老将军支持,事情进行地还算顺利。
唐雎为邢野战场出了不少血,现在还得为离城出血,尽管心痛难忍,但唐雎还是狠下心,把自己的家底都搬出来了,千金散尽还复来,要那么多钱就是来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