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罗中午安排完事情,唐雎和白璟吵架闹事已经传遍了大帐,几乎成了所有人的笑料。
因为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这位东曦公主平常温和可亲,跟普通侍卫甚至是奴隶说话都非常客气,谁知道闹起脾气来跟那个阿茹娜不相上下。
扶罗觉得不对劲,问起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大单于,还要去追吗?”
“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了,不用追。”扶罗走到唐雎的帐中,她的东西带走了一些,还有几个箱子在角落里。
扶罗一看,除了几件衣服,还有半箱子的鲁班锁,还有一副棋子。
“东西收拾好了送到我那里。”扶罗挥手,阴着脸走了。
唐雎在,他笑的时候还多些。
侍卫不知道,扶罗是担心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那个敏锐的小丫头察觉到什么。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有些人是非常厉害的,和唐雎交谈就知道,她擅长察言观色而且做出判断。
能做出判断决策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唐雎就是,尽管她还年轻。
不过扶罗不想要唐雎的命,他想看一看,唐榕自己教出来这样的女儿,日后要拿什么镇住她。
如果两个人翻脸,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唐雎还太年轻,她斗不过父亲,或许需要有人帮助呢。
北方的春意也渐渐浓烈起来,午间的风都是热的,或许这里很快就就是夏季了。
只可惜两个人没有机会看到罗湖原无比漂亮繁盛的夏日,确实非常遗憾。
白璟和唐雎赶了几天路,在客栈休息,两个人都很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唐雎一直很沉闷,地图翻来覆去被她都看破了,唐雎还是觉得很乱。
扶罗那个人,唐雎还很说不准,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阿雎,你抢了你父亲的事情,他会不高兴的,”白璟把她手里地图叠好,这一句提醒可以说非常隐晦,“眼圈都青了。”
“我没事的。”唐雎揉揉眉心,低声跟白璟说话。
“你打算去哪儿?”白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手里,“小心烫着。”
她看着白璟,已经到分别的时候了,或许他们之后又是经年不见,天各一方各做各的事情。
她不知道白璟会不会有勇气再一次千里奔袭来找她,毕竟他们都清楚,结果难求。
“……秦川。”唐雎说话地时候迟疑了一下,白璟看出来了。
“你的封地吗,我同你去,正好去晋阳城,我会亲自向你父亲提亲的,阿雎。”白璟认真看着唐雎,他们两个都清楚,白璟这不是开玩笑。
唐雎把嘴里地那口茶水咽下来,半杯洒在桌案上,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说道,“不行!”
“为什么。”白璟问的很平淡,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白璟,我喜欢你,但是不会嫁到大虞,你知道。”唐雎也非常冷静,淡然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有一位庶母怀孕了,但胎太弱,又没了,这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的,你会有弟弟妹妹,到时候你要跟你父亲拼命吗,你斗得过他吗!”
唐雎低着头,“我知道!”
她低声说着,两年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她不能怪父亲什么,毕竟他是父亲,她是女儿,他是君王,她是臣子,她不该更不能有丝毫怨言。
“可那又怎么样,”唐雎抬头看着白璟,眉眼之间都是冷冽,是那种冷到沁骨的寒意,“白璟,我没有办法像别的女人那样相夫教子,要是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情愿去死。”
她瞬间变得像只刺猬一样扎人,声音尖锐,非常失态,唐雎极少这个样子,连衍到先生离世唐雎都非常冷静并且理智。
白璟抱着她,“阿雎,你非要如此吗,天下之大,你所求难道就只有那些东西?”
“白璟,我知道你懂我,”她小声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一辈子和那些女人一样为了男人和孩子活着,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至于隐居山林……更不可能,”唐雎道,“那些人不过是因为没办法在红尘俗世中顺利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喝酒做梦麻痹自己,我不会去什么山林的,让我死在红尘俗世,我是晋国的公主,晋国唐榕的女儿。”
她靠在白璟怀里深深喘了一口气,把自己全部埋在白璟温热的胸膛前。以后父亲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依靠了,白璟现在还能让她依靠一下,就靠一下好了。
唐雎觉得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准确无误地捅到她的心脏里,非常疼痛,又让她清醒。
她终于要和自己的父亲拔刀相向,没有半点怀疑了,非常明确的,没有回头之路了。
唐雎好像终于松了口气,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太久了。
“你大约真的投错胎了。”白璟其实早有准备,他知道唐雎会拒绝,不过还是想说出来。
“抱歉,”唐雎面无表情地站好,“长风,不如各自安好,我实在是,实在是给不了你想要的。”
白璟没有说话,只伸手摸摸唐雎的脸颊,许久之后,唐雎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他蹭掉一层皮了。
白璟终于说道,“我想要的会自己想办法,你去离城也好,秦川也罢,千万保护好自己,你父王正值壮年,正是最狠得下心的时候,你好好藏着,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我回大虞,日后再见。”
唐雎没想到白璟会说这些话,脑子有点乱,就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雎,你不知道那些人……他们,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白璟盯着她说道,脸色非常凝重,“我父皇……曾经想……”他靠在唐雎耳边,声音非常压抑和隐忍,“他曾经想杀了我的兄长。”
唐雎的脸色没有比白璟好到哪里去,她已经努力保持冷静,天家无父子,长在前,何以立幼。
这样狠毒,这才是天家王族啊。
那些温情确实不假,但是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争斗和流血才是王族世世代代要走的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那个位置了吗,阿雎。”那段白璟来说,真的是一段阴冷的回忆。
哪座深深的,华美非凡的巨大宫殿中,他病重的父亲行将就木,将年仅十五岁的幼子白璟单独留在身边,写下了遗诏。
白璟当时就明白过来,他要杀了兄长,要登上王位,他手上的第一次沾上的血,就是兄长的。
那他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一个连亲兄长都杀死的人,只有王座是他的容身之处了。
白璟没有狠下心,因为他的兄长只是软弱了一些,他对白璟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疼爱白璟,同时为了病重的父皇,他一直忧虑不已。
他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儿子。但是在皇帝眼里,他不是个好太子,不是个未来大虞的好皇帝。
“我心里也明白,父皇没有错,可是阿雎我不能接受,我要坐的位置上,流着我父亲和同胞哥哥的淋漓鲜血,我不想要,我会日夜不得安宁的。”白璟一字一句地说着,非常悲哀的口气,他那张随意洒脱的面具剥落下来,把自己血淋淋的,腐烂的,从未长好的伤口摆在唐雎面前。
唐雎道,“王族的血是冷的,你没有杀他,他会杀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两个人的心在这一刻无比靠近,他们是一样的人,生在一样的家族,尽管一个艰难前行却从来野心勃勃不动摇,一个避之如虎狼但依旧离不开那个悲哀的漩涡。
唐雎心里生出来胆怯之意但是又很快散开,在老师还活着的时候,或者更早以前,唐雎已经为现在和父亲的决裂流过眼泪了。
从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有这一天,她咬着牙,她宁愿死在红尘中。
“我们都只有一条路,白璟,不要悲悯自己,生在王族,除非沉寂到死不要露头,但凡露出一点迹象里,要么死要么生,难不成你真想带着我哪座山头隐居啊,我喜欢你们大虞的皇宫,金碧辉煌,一看就特别特别值钱。”唐雎一手压着白璟的肩膀,调侃了一句,不是那样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凄凉。
白璟搂着唐雎,声音带着几分沧桑,“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地上的血,柱子上的血,还有那里的人身上的血,全都洗不干净,闻着都是血腥味。”
“我手上有,这里也有血,还没有凉。”唐雎把一双手伸到白璟面前,同样声线低沉,白璟低下头,看着她的手。
唐雎的手非常漂亮,手指细长,冷玉一样的白色,好像连阳光都能穿过去,诗经里说的“手如柔荑”,卓文君的“皓腕凝霜雪”大概也莫过于此吧,白璟想。
这双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像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这双手沾着鲜血,柔弱却能够杀人。
白璟她的手拢起来,尽管春风已经吹到北方,但她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白璟攥在自己手里都能感觉到凉意。
“你闻到了吗?”唐雎像个少女一样低声问白璟,好像害怕得到他的回答一样。是不是他会不喜欢她了,唐雎想。
尽管不想悲秋伤春,但是控制不住,迟早都是一个结果,唐雎安慰自己,是她自己不要白璟的,结果只能她自己承受,不能这样软弱,唐雎软弱地告诫自己。
白璟低下头,将她的手捧在自己鼻端,轻柔又小心翼翼,好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唐雎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在自己手里乱蹿,非常温暖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暖和啊,”唐雎笑着说,“你肯定没有杀过人,杀过人就凉了。”
但凡唐雎再软弱一点,她就可以靠在白璟怀里不问世事。
“我送你出去……啊!”唐雎短促的叫了一声,觉得自己左手食指疼,她被白璟咬了。
唐雎有点想哭,好不容易喜欢这么好的人,如果不是大虞的秦王多好啊。
“来人,备马。”
白璟到底舍不得,放开她的手,那一刻就像有刀剐过白璟的心脏一样。
又到了告别的时候,好在这一次不是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