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下午还站在城楼上往外看,只是怀里抱着一个精巧的木盒子,里面都是吃的。
众人头一次觉得他们公主殿下没有投错胎,这时候还吃得下去蜜饯,确实是个女人啊。
唐雎也不是心大吃得下,这女人一向娇贵,在军营受苦楚颇多,她有点受不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多吃点,她当然要好好吃了,陶醉一走,她又没得吃了。
邓双忍不住唐雎,“小殿下,您怎么知道扶罗一定在下面?”
唐雎想了想道,“哦,扶罗长的跟他大儿子没差的,看不出来谁老谁小,我觉得吧,扶罗看着还比他大儿子精干点儿。”
邓双一脸茫然,“啊?”
“怎么了。”唐雎往嘴里放蜜饯,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末将还以为您能掐会算,诸葛再世呢?”
唐雎笑了一声,“呵,我还要跟你说,援兵一月左右会到,而且蓝稷会说服北齐将领,联合退匈奴,你信不信?”
邓双惊呼,“援兵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这一声可真不小,城楼上的将士纷纷看过来,有人问道,“小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唐雎沉声回答,“猜测,猜测,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援兵肯定会来的,诸位请放心,邢野一战我强敌弱,之前是因为韩嘉在北齐军中,后韩嘉自尽身亡求葬于晋国,若我所料不错,我晋国旌旗已在邢野城楼上飘扬,故土重归,晋国洗雪前耻,日后当雄于北方,雄于天下!”
她前面说的快,声音也轻,但是说到后面的时候,几乎楼下的将士都能听见了。
唐雎虽然平常说话有气无力的,这会儿却简直能把天给震个窟窿了,不是尖利刺耳让人不舒服的声音,温和而有穿透力,非常令人信服。
上下一片议论,唐雎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陶醉拱手,然后从唐雎手上吧蜜饯盒子打开,把最下层的小盒子拿出来,低声说道,“这是秋梨糖,对嗓子好。”
唐雎揉了揉嗓子,把糖放到嘴里含着,觉得凉凉的很舒服。
“你在这儿多待几天。”唐雎对陶醉说道。
陶醉有点惊讶,唐雎又说,“你也看见了,杨老将军病了,蓝田玉那小伙子还没回来,我在这里实在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唐雎一直没有既可信又说的是上话的心腹在身边,最近还好,没事儿和蓝田玉说话,蓝田玉一走她就无聊了。
陶醉回道,“是,那大虞那边……”
唐雎抿唇笑了,音调婉转温和,拉的长长地朝侧后方喊了一句,“卫战,过来。”
卫战才是无聊到要长毛,立刻就蹿过来,“小殿下,您说。”
“我这里有一笔不大上台面的生意跟你们大虞世家做,”她顿了一下,歪过头接着说,“这枪头晃着我的眼睛了,当然,钱我是一定要拿的,东西和买家怎么样我就不关心了,你知道要给你们璟公子说什么了?”
唐雎一边将落在耳边的长发料撩到而后,一边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看的卫战背后发凉,这花开在黄泉里的呀!
“明白没有?”陶醉再问了对方一声。
卫战把她的话会回味一遍,想道她所指的东西,“属下明白。”
陶醉心说这位姑奶奶可真不是吃素的,又把钱拿了,还送了秦王一个大大的人情。
私自倒卖军械,可是天下最大的忌讳了,大虞世家林立,不过这种事情到底没有敢搬上台面,不管白璟是借机除掉这些买军械的世家,还是要收归己用,都是不错的选择。
除此之外还能得到一批不错的兵器,这样的好事可真是不多见,不是关系好唐雎肯定不会给他们这么大一个便宜,只是……不说也罢,陶醉心想。
唐雎把卫战打发走之后,果然说道,“白璟好歹在我后面追了这么久,这个回礼不算小吧。”
陶醉想了想,回道,“小殿下,你若是真想给璟公子个好,不如写封信问候一下再送点东西给他。”
“那批军械不好吗?”唐雎反问,给嘴里塞了一块牛肉干,大大咧咧地说。
“小殿下,我说实话您不要生气。”陶醉道。
唐雎随口回答,“嗯,你说,我不生气。”
陶醉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咬着牙说道,“小殿下,您从来不以己度人,为何偏偏对白璟公子……如此,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他,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一向遵循这个道理,白璟公子您怎么不考虑?”
唐雎被他问住了,半晌后说,“我为什么要考虑他,白璟他……你这么说我也不大明白了,反正我就想把喜欢的东西塞给他,你说为什么?”
陶醉觉得自己真是闲的没事找死,跟唐雎说这件事情,道,“您喜欢他啊,这才这样任性肆意,而且您也知道白璟公子不会不高兴,因此才不考虑他的心思,您说是不是,您这样喜欢他,又相信他,您爱他吗?”
唐雎陷入沉思,也不吃东西了,她看着远处的营帐,爱他吗?唐雎不知道。
“反正我不会嫁给他。”唐雎回头看着陶醉,在她的生命里,爱或不爱都不是重点。
陶醉道,“您,您何必如此苛责自己,您还这样年轻。”
“我已经踩着别人的尸骨走到这里了,连我的老师都……你知道的。”
“那也不必现在硬扛着来,王上,丞相,晋国一代大臣正值壮年,没有二十年,您不可能出头的。”陶醉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需要时间,大把大把的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是像现在一样一场战事便被消磨殆尽。
“所以,我现在站在离城要塞的城墙上,而不是回去和我父亲他们拼命。”
唐雎要把这里变成自己的战场,他要让所有人都记得,少年时代的东曦公主唐雎,一人便当师百万,退却匈奴。
她绝不会凭借阴谋诡计在晋国立足,唐雎要的是无人可以指摘的功勋,女子又怎么样,女子就不能站在天下巅峰了吗。
这世间风花雪月的情爱故事太多了,多她一个没什么用处,但是真正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尤其是女人屈指可数,然而不管是宣太后还是吕后,哪一个不是晚景凄凉,唐雎既要权力还不想要背负太多骂名,更要活的长长久久的。
简单来说,她想成为王,真正的,能够建功立业甚至横扫六合的王者。
这是她的一生的目标,白璟所占的位置简直微不足道。
“年轻的时候,爱了就爱了,不是大事。”陶醉说。
唐雎点点头,“说的倒是,眼下咱们不说这些,先想办法把下面那些人给收拾了。”
唐雎回头喊,“邓双,把地图给我拿过来。”
邓双蹭蹭蹿过来,给她翻好地图,“您看。”
“你清楚这里的地形吗,哪里地势低?”唐雎边看地图边问。
“这个,叫天水谷,”邓双指着地图回答,“这河早百年前就干了,地势低一些,只是伏击的话,还不大行。”
唐雎让他把地图收起来,“我知道了,今天是……二十五了,还有五天。”
唐雎皱眉,固守城墙守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难看,刚才邢野占了便宜壮了声势,回头就被匈奴揍成了孙子,像话吗!
唐雎低头想了想,准备等等蓝田玉的消息,看北齐那边怎么样,能不能从那边动手,祸水东引坐收渔利。
“严密跟踪匈奴大军动向,他们往东的话,什么时辰都记着把我喊起来。”唐雎提醒邓双。
“小殿下,他们都说您身体不好,万一打扰了……”
“谢谢你关心,我死不了的。”唐雎笑着跟他说,尽管笑容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傍晚城楼的风大起来,唐雎下城楼,吃过饭后去跟杨伟德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休息去了。
北齐边关大营,蓝田玉在这里先挨了顿揍差点被人打死,随后他好不容易见到军营主将,也是年近花甲的老将军,说了这边的局势之后,没有人相信。
他们都觉得匈奴已经陈兵离城要塞之下,不会分兵来找他们的麻烦。
老将军姓常,还是常氏一族的远亲……可以想见为什么当时高轩没有把辅国将军给弄死解气了。
都是人家的兵将,他还能怎么样!忍字头上一把刀,高轩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
这位常老将军想了两天之后,过来问他。
“你既然明知道老夫不会相信,为何还要过来?”
“因为我在赌,或者说我身后的人在赌。”
“你身后的人?”
“晋国东曦公主唐雎,”蓝田玉闷声说道,“我可以给您说,她与自己的父亲不和,意图以女子之身继承大权,她需要战功立足,所以,她希望与北齐联合,大败匈奴,她不希望丞相徐秀的功劳太大。”
“呵,一个女人,好大的野心啊。”老将军不屑道。
“此事暂且不提,老将军应当好好考虑一下,若是匈奴带兵来犯,您如何抵挡,您抵挡得了吗?”这话真是字字诛心,常老将军无言以对。
蓝田玉掐着他的脉,继续说,“您想要您的将士死在匈奴铁骑之下吗,您想要北齐南北皆败,从此一蹶不振直至亡国吗!”他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很刺激人的那种。
蓝田玉其实不算擅长这些话,所以来之前唐雎亲自给他写了不少东西,让他认真背诵好说服别人。
这位老将军满脸皮肉微动,可以看的出来他非常克制,但是他忍不住了。
“匈奴要如何,还不知道呢!”他厉声斥责。
“其实这天下吧,大家说老太太喜欢捡软柿子捏,不是说老太太傻,是说她聪明呢,”蓝田玉半是嘲讽半是僵硬地说道,他在模仿唐雎的口气,他继续说,“我要是扶罗,肯定想,如果罗湖原全部属于我多好啊,您觉着呢,扶罗放着软柿子不捏,非要去踹晋国这块铁板,而且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位小殿下,跟他父亲如出一辙,手腕铁血,不怕死。”
常老将军转身离开,蓝田玉嘲讽的调子在他耳边飘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