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很快收到了蓝田玉的好消息,因为北齐大营发现氐族和羌族人有了动向。
北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晋国还能怎么样。
蓝田玉留在北齐大营,给唐雎写信说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已经没有疑惑,一定会成功的。
唐雎收到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八了。
她确实料到这个结果,唐雎见过很多年长的人,他们耳濡目染多年前匈奴骑兵南下在中原犯下的滔天大罪,对匈奴恨之入骨。
再加上那位老将军肯定喜欢听晋王唯一的女儿现在和晋王不和这样的话,既能够保住大齐北方边城,又能够给晋国添堵,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天就六月份,五月只有二十九天,唐雎好像是蜜饯吃多了,牙疼得要命。
陶筹等她散了众人过来找她,塞给她一把花椒,说道,“姐姐你试试这个,哪里疼放在哪里咬着。”
唐雎问,“管用吗?”
“小时候在戏班子里听到的,师傅这么来的,我本来都忘了,姐姐你牙疼我又想起来了,试一试吧,这会从蜀地那边带回来的。”陶筹说道。
唐雎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含混说道,“哎呦,好冲的味儿啊。”
她咬了颗花椒按着活泼的小狼玩了一会儿,好像觉得不太疼了。
中午吃饭唐雎又吃不下去,喝了半碗汤,将众将都召集起来。
“罗副将,”唐雎问,“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半月,现在物资都紧着邢野那边。”
“好,”唐雎敲敲桌子,“不要议论,听我说。”
唐雎顿了一下,等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说,“诸位,匈奴兵临离城要塞,并非生死存亡之战,我听你们的,是闭城不出,还是出战退敌,二者皆可,且后者会有危险,你们商量一下。”
“这还要商量啊!”邓双扯着嗓门喊,“当然要打他娘的,怎么固守城楼,还是北方男人吗!”
唐雎皱眉道,“邓双!”
邓双身后一位年长些的将领站出来,道,“请殿下说明,二者有何利弊。”
唐雎点了点头,“是这样,匈奴此战只是声东击西,其意在北齐,并不在我晋国,我等固守离城要塞,不会有任何损失。”
众将也没个主心骨,这会儿相互看着说不出来话。
“我已经和杨将军商量过了,杨将军也这样看,不过他认为,匈奴进逼北齐,占领西北大片土地之后,接下来就是威胁晋国,因此,晋国无忧,只是短期考量,若从长远来看……”唐雎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都是领兵的,明白这个道理。”
她话没说完,意在言外,在场多数人人都明白,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柿子捡软的捏完,接下来就该啃硬骨头了。
北齐沦败,该打晋国了。
“殿下,离城兵力不足……”
唐雎道,“诸位不是好奇蓝稷去哪里了吗。”
她看着众人,慢慢说道,“去北齐大营,我计划与北齐联手。”
众人色变,罗副将先喊道,“小殿下,邢野一战正如火如荼,您要和北齐联合,这算什么?!”
“这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我都担着,”唐雎站起来,肃然道,“晋国和北齐怎么打,都是咱们中原的事情,万万没有让匈奴占便宜的机会,你们说呢?”
“小殿下真的担得起这个责任吗?”罗副将依旧一脸不赞同,他一向保守。
何况要是真的出事,担着责任地还是他们,唐雎人家是公主,是晋王的女儿,晋王还能把自己的女儿怎么样吗,当然不可能了。
与其冒险得到这些功勋,还不如保住自己的位置来的好。
这样想的人并不在少数,邓双冷哼道,“没胆量的孬种,咱们和匈奴决一死战,要小殿下一个女孩子来担着责任。”
唐雎虽然很赞同他的话,不过还是呵斥,“邓双……”
“小殿下!”邓双往地上一跪,朗声回答,“我等北方男儿,和匈奴百年血仇,不会苟且偷生,现在不打,以后死的人会更多,我们吃朝廷俸禄,不是在这里等死的,也不是让殿下承担所谓责任的。”
所有人沉默不语,唐雎下去把他扶起来,没有说话。
作战得胜的第一要旨,是要万众一心,如果不能说服他们,这场战事便没有开始的必要。
“小殿下担不起,本将军来担着。”杨伟德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唐雎上前,“将军。”
杨伟德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小殿下所言不虚,匈奴剑指北齐,却意在中原,晋国首当其冲。”
他咳嗽了几声,唐雎端茶给他,杨伟德摇摇头,慢慢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那是装兵符的盒子,唐雎在杨伟德手里见过。
“今老臣病重,自感死期将至,生怕糊涂错事,此兵符,交与小殿下,让老臣死在沙场上,此后马革裹尸,无愧晋国。”
年轻人的热血是容易激起的,唐雎双手接过兵符。
邓双和他身后的人率先跪下,“谨遵将军号令。”
唐雎的目光扫过众人,心中颇为感慨,但凡她爹在这里留下个能用的人,也不至于将她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握着重逾千斤的兵符。
这个举动要是换成别人,是绝对不敢的,兵符交接,需要晋王和中书省的大印,如果没有,大家基本上可以去诏狱喝茶了。
不过离城不一样,一来匈奴兵临城下,二来接手兵符的不是别人,是晋王现在唯一的女儿,三来,杨伟德不行了,老头子现在马上连黄泉路都要走了,他没什么好怕的。
还有第四个,离城要塞这里,晋王指定的杨伟德的接班人张韶现在正站在邢野城门上提着刀指挥众人,他还不知道将他一手提携出来的杨伟德病入膏肓,不知道本来要留在他手中的兵符现在被握在年轻的少女手中。
杨伟德撑着和唐雎商量了战略,杨老将军确实经验丰富,但是他有些撑不住,唐雎不忍心再让他耗费心血,这位老人已经为这座近百年的要塞而干枯。
唐雎说不希望他们马革裹尸,那句话不是开玩笑,她看过史书上太多太多的将军战死沙场,所有人都歌颂他们,但是没有人为他们哭。
他们说他死的荣光,但是毕竟已经死了啊,唐雎想,死了还有什么呢。
“小殿下为何伤悲?”杨伟德问她,很平静。
唐雎低着头,“您为什么不回去?”
“老臣……早就回不去了。”杨伟德对她说。
“我不明白,”唐雎看着他,说,“他们……他们走在我面前的时候,都不甘心。”
“谁?”
“梁王,还有我的老师,衍到先生。”唐雎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是沉重的,她这两年总是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看着他们临死之前的样子,总是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有遗憾。
“梁王野心勃勃,”杨伟德笑了起来说道,“让他活上千百年他也不甘心,衍到先生,我知道这个人,大志难遂,好不容易有了小殿下这样厉害的学生,却不能教导长大,他们自然遗憾,但是老臣没有啊。”
“为什么?”
“要是坐在我面前的是许韶那小子,老臣必定不甘心,但是小殿下不一样。”
唐雎偏过头,轻轻笑了,“哦,哪里不一样,他们都说我不一样。”
“老臣看着小殿下在这里,便知道晋国后继有人,也知道老臣的儿孙绝不后在日后的三五十年里饿死,如此,家国两全,有何遗憾。”
“明白了。”唐雎说,所求太多,才会有遗憾,杨伟德已经没有了。
“去忙吧,老臣给小殿下撑着。”
唐雎起身出去,杨伟德渐渐又睡着了,他很累,好像要把这些年熬的夜都补回来。
“真的没办法了?”唐雎问军医。
老军医的眼泪刷的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来话。他跟着杨伟德老将军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三十年吧,老军医想,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渐渐要撑不住了。
下一代里,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是韩嘉,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老将军一直为此遗憾非常,不管是秦川大营的肖欢,还是将军身边的许韶,都不如韩嘉。
现在这位公主,尽管是女人,也还非常年轻,可是老军医也看的出来,她有胆量,有眼光,称得上高瞻远瞩,老将军大概没有遗憾了。
唐雎没有接话,起身回营帐去了。说实在的,蓝田玉一走,唐雎真没什么和别人商量的事情,这边没了留下几个能打仗的将军,杨老将军一歇,离城要塞就是唐雎的一言堂。
战略并不难,唐雎也不打算在离城要塞之下跟匈奴决一死战,没有这个必要。
晚间,唐雎正在和陶醉商量。
为了谈生意,陶筹把南方人的精细做到极致,茶艺堪称一绝,他在给唐雎煮茶。
不过唐雎觉得,还是比不上白璟,还差一些,至于差在哪里,唐雎说不出来。
暗卫飘到唐雎身边,回话道,“公子,匈奴大军趁夜色出动。”
唐雎起身,又一个暗卫进来,“公子,扶罗欲见公主和谈,明日。”
在盟约结束的最后一天,双方和谈,没有什么可以推辞的。
“见,怎么能不见”唐雎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