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冲天怒火简直压不下去，但是偏偏她不能在这里发出来。
她只能问，这个人怎么能还活着呢。
唐雎算是有底线的人，但是夏疏完全没有。他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错，衍到先生死了便死了，他业已付出代价，这件事情该翻过去了。
可衍到先生是唐雎的老师，杀师如同杀父，此仇不共戴天，听着夏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老师身死之事，唐雎怎能不恨极！
她扶着长案起身，她跟自己说，这就是世间的道理，如果害死老师的是北齐王族，那她就可以翻云覆雨，让北齐所有人去陪葬。
但是那个是夏疏，是夏疏的话，她就只能忍着，忍着有一天，她有权势让夏疏去死。
在此之前，她不能将他怎么样。
就像她对北齐可以横眉冷对一样，夏疏也可以折腾她。
现世报啊，唐雎稍稍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喘了口气，跟着便出去了。
白璟早就跟了上去，一出门快步上前拽着唐雎，“怎么了？”
“听见我怎么嘲讽人家来着吗？”唐雎边走边将长发别到耳后，淡淡地说道，“权势不及，只是隐忍的份，偏偏我这样高傲又矫情，只许我踩着旁人捏着旁人的性命，不能忍受旁人玩弄我。”
白璟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怒气以及无法释怀的痛苦，他执起她的手，“不会放过他的。”
唐雎很想发火，她想跟白璟说，你归隐你的山林去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去山里过日子。
唐雎把手抽回来，“没事，我就是生气。”
“夏疏竟说，只要能够实现老师强国之志，老师便不会怨怪我入他后宫之事，还说什么，老师是活的苦闷，死得其所……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觉得他活的哭苦，我能杀了他再跟旁人说他应该谢谢我杀了他吗，”唐雎皱着眉头，声音渐渐高起来，“哼，也难怪了，夏朝四代传统，杀父弑兄灭帝以得皇位，这样说来，能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白璟也被如此论断震惊，拍拍唐雎的肩膀，“你还指望跟他讲仁义德行。”
夏帝这都不是以己度人那么简单了，他根本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概他觉得没人能跟他过不去吧。
白璟去岁一年中，并非没有在夏朝用过手段，只是夏疏其人，着实狠辣非常。在众多世家的围攻，同时他被皇帝厌弃，但他仍然爬上了那个位置，完美的继承了夏朝杀父登基的作风，不可谓不厉害。
他真的是杀进过去的，无数世家血染王都，淮水上的脂粉都变作了血液。
何况他现在登基为帝，要对付夏疏，就意味着要当今天下第一强国为敌，除非举倾国之力，流无数鲜血，否则不可能得胜。
不过白璟想，日后迟早要和他对上的，大虞和夏朝积怨已久，双方都想要这场倾轧中取得胜利。
哪个皇帝没有一统天下的想法呢，就连他经常使性子的皇兄都有。
安乐公主也追了出去，毫不客气地打断二人的温馨，然后问白璟，“秦王殿下，不知安乐琴技，能得公子指点否？”
“不敢。”白璟客气回答。
他把袍子给唐雎披上，北方初秋，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回去吗？”
“回去。”唐雎看都不看安乐公主一眼。她不是看不起内宅女子，她只是讨厌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糊里糊涂地活着，还整天骄傲地驴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至少承安公主夏姗是唐雎眼里的聪明人，她懂进退，也知道自己能驾驭什么样的男人。
“公子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安乐有哪里不如她！”安乐公主跺脚喊道。
“走吧。”白璟没回答，摸摸唐雎的长发，他想，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呢。
其实不是没有理由的，除却容貌才华之外，唐雎身上有他没有的勇气。
因为害怕失去亲情，所以他没有和兄长争过那个位置，也从来不对母亲豢养男宠的行为说过什么。
因为他害怕被亲人厌恶，结果，兄长觉得他野心勃勃，关系早已经疏远；母亲觉得他不堪大用，专心培养她的孙子去了。
其实白璟想要的东西确实不是很多，但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话，他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唐雎跟他不一样，她一早坚定决心，也早就做好了和疼爱她的父亲决裂的准备，即使感情那样深厚。
这一点，唐雎比他更果敢。大多数人不会轻易放弃握在手里的东西，而唐雎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已经得到的，转而能够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些。
所以白璟喜欢她，即便她心狠手辣，即便她野心勃勃甚至白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未来。
但是一如唐雎所想，一声都过着可以预料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这天底下，许多路已经可以看到尽头，今日之后一如今日直到死亡，那不是白璟想要的。
就像他想要的女人，并不是那些娇贵矜持容颜美丽，琴棋书画相夫教子样样都会的女人，和她们在一起，生活安逸，看似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令外人羡慕，实际内里却平庸无趣。
那样终究活在了其他人的眼里，那是他们眼里的所谓幸福。
什么时候，人活着要让他人来评断呢。白璟想，活在旁人的艳羡中，那不是他想要的。
甚至于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是现在，此刻，白璟知道，如果看着唐雎嫁给其他人，那是他不能容忍的。
哪怕前途茫茫不知身在何方，白璟情愿闯进唐雎的生活，在她的宏图大略上抹上自己的痕迹。
她比自己勇敢，有担当，这就白璟喜欢的唐雎。
她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星月之辉安能与烈日之光芒相比？
东曦，东曦，羲和女神驾日从东方而来。
驱散黑暗，带来光明，这是唐雎为他带来的风景，无人取代。
安乐公主气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比唐雎还小一岁，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会儿气的咬牙切齿。
“嬷嬷，你说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长的也不好看，脾气也不好，说话那么凶，男人不是都喜欢温婉柔弱的女人吗！”
嬷嬷也不懂，只是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她安慰道，“公主莫急，陛下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这厢唐雎任性出走，那边晋王也没说什么，女孩子娇气算什么大事，唐雎那个年纪，给谁使脸色也都只是撒娇而已，哪里有他们指责的那样严重，只是场面上过不去而已。
唐雎再回来的时候，没有去前面，直接挤到晋王身边坐下，“父王，我要在这儿。”
“出去做什么去了？”晋王让她坐下问她。
“喝酒多，我难受了。”唐雎打了个呵欠。
晋王知道没这么简单，他没多问，只说，“喝汤。”
唐雎点了点头，拽着晋王的袖子跟他小声撒娇。
那边，白璟也坐在了大虞皇帝身边，肃然问他，道，“晋王那女儿跟着衍到先生读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白璟回答。
“怎么不跟朕说！”皇帝怒道。
“皇兄这两年不喜欢听长风说话，长风便省了。”白璟压根就不怕她，随口回了他一句。
“你……你可真是色令智昏！”皇帝道，“那女人你不能娶她，一个女人学的法家霸道学问，她嫁过来，还不闹得我们大虞皇族翻天覆地，你死了这条心吧。”
本来白璟或许还真的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要是被这个女人一撺掇，还不得闹得他们兄弟阋墙……他们俩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
白璟身后权势滔天，不少大臣都想让他继承皇位，恨不得现在就让皇帝把他搁在东宫的位置上。
唐雎敢带兵背着他爹和北方匈奴干，而且还没有输，据说她身入匈奴大营，竟然还从扶罗手里活着回来了。
唐雎要是和白璟联合起来……皇帝一想就觉得脑后生风……夏疏那个蠢货，怎么去年棋差一招没把唐雎给毒死反而害死衍到先生，真是蠢到家了。
“皇兄要等着晋国和夏朝联合，让大虞再无出头之日吗。”白璟同样肃然，尽管政治因素他并不看重，但实际上政治就是很重要，他要是想光明正大娶唐雎当秦王妃，那他必须有政治筹码，否则唐雎不会嫁，大虞也不会让他娶。
“盟约难道只有联姻吗，这件事你不要想了！”
“皇兄仔细考虑考虑吧，放任唐雎嫁到夏朝，您说大虞会有什么下场，三十年前衍到先生是如何让夏朝走上天下第一强国这个位置的，皇兄忘了？”
“一个女人而已，她还能有衍到先生的本事，短短一年，能学到什么。”
白璟反驳道，“修行在个人，即便她现在没有衍到先生的本事，那十年后，二十年后呢，臣弟不曾听说衍到先生有老师。”
兄弟二人已经吵了起来，只是舞乐声音太大，所以没有传出来。
“皇兄，刀剑握在自己手里，总比被旁人当做武器要好得多。”白璟压低声音，再劝了一遍。
真是可笑，白璟一边说一边嘲讽自己，他心悦唐雎，毫不作假，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带一对大雁去提亲才是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用政治手段将他们绑缚在一起。
皇帝没有接话，因为铿锵的琴音已经落下，他们不能再争吵了。
唐雎这会儿依旧靠在晋王身边，她低声说，“父王，阿雎哪一个都不想嫁，太远了，我只喜欢晋国，别的地方都不想去，大虞常常下雨的。”
晋王看着女儿，目光沉沉，他说道，“可是阿雎已经长大了，那个男孩子，他会对你很好的，他看你的眼睛，不会说谎的，你忍心辜负他？”
唐雎叹了口气，“怎的偏偏是大虞的秦王，不然就可以入赘了，我舍不得父王，一想到以后年年岁岁都要在其他地方待着，喝不到王都的酒，吃不到琴台的羊腿，阿雎心里就难受得紧。”
晋王没有说话，他该说什么呢，是啊，他也舍不得女儿，但是没有办法，他家的女孩子不是别人家只知道琴棋书画的公主，她的心太大了。
晋王知道，晋国很快就容不下她了，至少白璟，还是个好的归宿。
“这世上有很多活法，阿雎有很多路可以走，有很多风景可以看，还有很好的人陪着。”晋王意味深长地吩咐女儿。
唐雎低着头，可她想要走的，就只有一条路啊。
她看着白璟，然后又说，“长风是很好的呀，阿雎晓得，只是阿雎能够再过两年才嫁人吗，老师对我那样好，阿雎心中有愧。”
两年而已，晋王颔首，“好啊，应该的事情，本来父王也想，有朝一日看见衍到先生一定要好好感激他教导我们阿雎的，莫伤心。”
唐雎垂眸，两年，她咬着牙想，够做很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