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进了大营之后，先去看杨老将军。
她一进去，看见老将军一身铠甲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军医！”唐雎回头道。
近侍面无表情，对唐雎说道，“小殿下请带将军回王都去吧。”
唐雎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使劲眨了眨眼睛，“老将军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将军说，他该说的已经说过，没有别的了。”
“好，我明白的。”唐雎低声回答。
“去让其他人进来，拜别。”唐雎挥手说道。
“是。”
其他人一齐进来的时候，唐雎走出大帐，她神色淡然，没有太过悲伤，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边塞的天空星月灿烂，今天是六月十三了，唐雎想。
陶醉匆匆过来同她告别，准备去大虞做那一笔军械交易。
陶筹本来要去，不过被唐雎留下，她近来恐怕也没什么事情，留陶筹在身边也有趣一些。
陶筹给她煮了茶，在她对面安安静静地坐着。
直到齐珩过来，陶筹抱着小狼出去，唐雎请齐珩坐下。
“何时离开？”齐珩问她。
“等前往北齐的人回来，”唐雎说，“其余大军未到，你同叔叔商量，要安置好这里的人……那个叫许韶的，离城大营的半个兵符我不会给他，我会跟父亲说。”
齐珩并不想和她说这些，脑子一片混乱，说道，“许将军勇力可嘉……”
“你没看见杨老将军死在这里面了吗，守不住清苦的人，怎么守得住离城要塞，”唐雎冷笑，“还真是想不到啊，韩嘉一走，晋国这一代连个有担当的将领都拿不出手。”
尽管三年不见，但齐珩还是很听得出来，她这是生气了，“这话出去不要给旁人说。”
唐雎喝了口茶，“往日里都是我教你不要同旁人说什么，今日倒是换了你来教我，看来确实是长大了。”
齐珩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感，他过去把唐雎抱在怀里，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苦，“阿雎……非要这样吗，只能这样了吗！”
唐雎由着他抱，也难受地要命，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握紧拳头往齐珩背上打，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哭了，齐珩哭的更厉害，只是两个人都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无声哭泣，他们已经不能哭给别人看了。
唐雎咬着牙把齐珩推开，重新倒了杯茶，“好了，别这样。”
“阿雎！”齐珩低声喊她，“我不能甘心。”
“你还不明白吗，”唐雎拿出帕子把眼泪擦干，道，“他们所有人等着看我们两个的好戏，不是你表妹，还有别人，父王不会让晋国公主嫁到世家的，我们都清楚。”
少年闭上眼睛，被唐雎的话折磨，心头血肉模糊，他早就清楚了。
“你要嫁到大虞去吗？”齐珩问。
“我不想嫁。”唐雎回答，一旦嫁到大虞，她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听说夏疏派丞相来提亲，好像大虞也派人提亲了，你怎么办啊。”齐珩担忧地看着他。
唐雎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就去封地熬个二十年，我等的起。”
说这话的时候，唐雎是真的已经做好了要等二十年的准备，毕竟父亲还年轻，他要是男人，二十年了里做出功绩来自然天下大喜，可她是女人，就只能等。
“要是你有了弟弟，阿雎，那怎么办。”
“放心吧，晋国不会有比我更厉害的王室子弟了，”唐雎笃定回答，同时目光沉沉地看着齐珩，“我还有你们，你和晏儿，二十年，你熬的出头吗，或者应该说，你已经忠于你的君主了吗。”
齐珩没有迟疑，“我忠于你。”
齐珩对于唐雎的感情一向深厚，其实许多人都错误地估计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他们觉得，只要不成亲，日久之后，自己便忘了。
但是有些感情，越是得不到便越是难以忘记。齐珩这一刻就有为唐雎粉身碎骨的想法，这毫不夸张。
如果不能娶她为妻，他觉得自己就只能把一辈子都给她了。
“那倒不用，政治利益牵扯太多，各大军营一向不参与，你做你的事情就好，你总会熬出头的，到时候就一定这么想了。”唐雎说话的时候很有几分悲哀之意，从来人心难测，谁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又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呢。
“阿雎，你不要这样说。”齐珩很惊恐地看着她，他跟着唐雎很久，也算是少年老成，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唐雎道，“喝茶，喝完去给杨老将军守着吧，我有些熬不住，明日一早你安排人送老将军的棺椁回王都去。”
“我知道，一会儿就去，你也节哀。”齐珩回答。
“能看出来？”
“我又不是别人，哪里不知道你。”齐珩回答，唐雎这个人，越伤心越害怕就越冷静理智。
齐珩喝完茶，起来出去了，唐雎忽然说道，“我那个时候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正跪在我老师的灵堂里，那个时候也很伤心的，我知道你被人算计了，我那时候还想，我不怪你的。”
齐珩艰难转身，哽咽道，“我收到你的信了，你说‘重遇之日，山河翻覆’。”
“你要是杀了那女人多好，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唐雎喃喃说道，如果杀了他那表妹，唐雎就不用陷在这样的困境中了。
“不过……”唐雎又说，“白璟那个人也很好的，要是没有路的话，他就是我的退路了。”
齐珩心里一凉，僵硬着走出去了。
确实，唐雎很有可能没有退路，晋王可能容不下她，而且丞相那个人……齐珩知道，他忌惮唐雎，为了将来的太子殿下，也很有可能容不下她。
唐雎有几分困倦，躺在床榻上盖着毯子睡着了。
第二日，唐雎一直到下午才起来，天气不好，下起了大雨，唐雎打着把油纸伞出来，结果还没到大帐就被大雨给泼散了。
齐珩将她迎进来，“没淋着吧。”
“没事儿，”唐雎目光沉沉扫过众人，“诸位久等。”
唐雎走到主位上坐下，“北方大安，诸位跟着熬了十几日，辛苦。”
齐珩把安排好的人员名单给唐雎看，唐雎道，“暂时先这样吧，许韶将军不来，大将一职暂且空缺，罗副将军暂代吧。”
“小殿下，三品以上的将军任免，要有中书省来决定。”罗副将有点惊慌，公主毕竟是公主，能越过中书省做这样的决定？
唐雎冷笑道，“放心，许韶要是坐到这个位置上，我这个公主算白当了。”
她看了一下就让人散了，本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今日你没出来，军中非议颇多。”齐珩道。
“爱说说去吧，算什么大事，玉门关怎么样？”唐雎询问。
“蓝田玉很厉害，”齐珩严肃评价，“他把北齐玉门关两万人都送上了死路，我们的人死伤并不多。”
唐雎垂眸，她一向知道蓝田玉手段厉害，“那就好。”
“若是我们撤军，匈奴侵占玉门关怎么办？”齐珩问。
“不会。”唐雎沉声回答。
齐珩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徐丞相提出三国会盟，就在邢野。”
“会盟？”唐雎皱着眉头，“会盟，丞相果然是丞相啊。”
她叹了一声，估摸着这次回去肯定是有硬仗要打了。
“王上很看重丞相。”齐珩点到即止。
“嗯。”唐雎低头，想着这个三国会盟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大概能够想明白，会盟不过是个幌子，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能够利益均衡。
打个比方，譬如有个西瓜摆在那里，晋国独吞的话，天下人都看不过去，但是分出去给夏朝和大虞，大家都有的吃，自然不会说什么。
唐雎心想丞相这个手段可真是绝，这一回，北齐恐怕是万死没有翻身之地了。
高氏一族的路可真是走到头了，唐雎低头沉思，不如想办法让常家上位，她能说服常贺的，唐雎心想着。
齐珩喊了两声，唐雎回神，“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吃饭没有？”
“没有，一会儿去吃。”唐雎想着，决定去北齐再赌上一赌。
玉门关外。
蓝田玉收到撤军的消息时，其实很意外。
他借着王大军之手几乎将北齐玉门关的兵力倾覆，只要大军一到，必定能够大杀四方，将匈奴彻底逼退。
但是很快听了唐雎的话之后就明白了，唐雎让暗卫带来的话是这样的，“玉门关的风太大”。
尽管蓝田玉心中遗憾非常，但是仍旧鸣金收兵，是啊，风太大，不管是他还是唐雎，都受不住那样的风，他们只要暂时防住没有让匈奴威胁到北齐就好了，别的事情，都轮不到他们操心。
唐雎已经走到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蓝田玉收兵之后带领大军霍然离开，匈奴确实没有再进逼玉门关。
他们应该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蓝田玉猜的挺准，唐雎和扶罗的协议很微妙，扶罗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补偿，只是不能威胁晋国。
而匈奴只要没有威胁到晋国，那么世人便会知道唐雎兵不血刃保住了离城要塞甚至联合北齐保住了玉门关，防止匈奴南下。
对两个人来说，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流血牺牲。
蓝田玉想的清楚，三日之后，他便快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