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等在大殿上,今日小太子登基,只有他知道,这一个月之中一池水下如何暗潮汹涌也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
满朝文武哑然不语,却各自泾渭分明。选择谁,他们早已做好决定。
恍惚间,徐秀看见有一人怡然走来,却不是他要等的太子唐熙。
唐雎一身黑色锦绣华服发间一支墨玉凤凰钗,一步一步穿过大殿,步履沉稳,朝她追求半生的王座走过去。
谁都不能阻挡她的道路,谁也不能让她回头。她满身杀伐之气,骇得众人不能开口。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神都落在这位公主身上。
徐秀睁大了眼睛,“你……”
唐雎抿唇一笑,“太子年幼,晋国不能交给外人,我不允许。”
二人对峙,唐雎笑的和善柔婉,半点不像来夺宫的人。
徐毅顾不上说话,回头去扫视身后站着的雷斌,唐雎那里由他负责。雷斌心头一紧,没有和徐毅对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到唐雎身后去了。
“你……”徐毅怒火冲天,当即拔出长剑。
雷斌深觉有负徐毅栽培,然而他一开始就是唐雎塞进来的人,这一点无法更改。
漫漫秋风带着瑟瑟凉意,吹进偌大宫殿职中,青铜钟声荡漾在耳畔,唐雎已经站在王座前。
大殿中默然一瞬,不知谁骂了一句,然后大殿中一片哗然。
“熙儿呢?”徐秀心里清楚太子不会有事,仍旧忍不住问了。
“先生是外人,我们姐弟,不会将他如何。”话音一落,她已经坐在冰冷王座上。
“站起来!”徐秀大喝。
齐延霆穿过人群,道,“太子年幼,公主殿下乃天下不世之才,战功赫赫,在晋国王座之上名正言顺。”
唐雎抿唇,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坐都坐上去了,谁能让她离开。
“自古女子司国,必生大乱。”
“太子由先生一手带大,除了先生的话谁都不听,那我能不能说,先生权臣乱政,毁我唐氏王族基业。”
她觉得这个位子真是冷,但是让她无比畅快,好像多年以来积郁在心中的闷气都在这一刻消散了。
“丞相多年来孤身一人,为晋国鞠躬尽瘁,公主如此污蔑,心中无愧吗?”
“公主多年来身陷北方战场,若无公主领兵抵挡匈奴,丞相如何能在晋国呼风唤雨,做春秋大梦!”
唐雎一手撑着下巴,“诸位,门在那边儿,看不惯我坐在这里的,尽管离开就好,我不拦着。”
这话一说,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气冲冲地摔了手上笏板,老泪纵横说一句“女子乱国”然后跑出去了。亏了外面有人等着,不然这位得撞死在外面。
唐雎不想在这里纠缠,说道,“唐雎今日一早,请了众位夫人孩子在外府喝茶赏花儿。”
这个威胁让众人安静下来,自己的命可以送在这里,但是妻子孩子怎么办,这位在北方战场上恶名远扬,杀人如麻,真要他们的命也不是开玩笑。
“怨不得,王上说我斗不过殿下。”
“徐先生总是爱做家国大梦,可总有人要在血火中为您担当,父王长逝,不是先生的天下了,先生可以等一等,二十年后唐雎一死,还有熙儿。”她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徐秀更加茫然,她说话的口气跟晋王十分相似,是徐秀习惯听的调子。
晋王死了以后,他一直忙忙碌碌,现在忽然开始为他伤怀起来,天底下活得久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一位贤明出色的君王呢。
唐雎没有看他,对众人说,“即日起,大晋改国称朝,先昭文王追加帝号,今日大典作罢。”
齐延霆眼神黯然,仍旧上前追问,“殿下何时登基?”
唐雎摇头,“本公主摄政,不登基,封王即可。”
她已经不在意是否能在史书上名正言顺写下自己的年号,少年时代总想青史留名,现在,她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掌握真正的权力,死了以后,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反正她不知道。
徐秀道,“公主不登基?”
唐雎半开玩笑地调侃,道,“晋国但凡坐了王位的都活不久长,我想多活几年。”
晋国,不对,大晋一场政。变悄然发生,不曾流血但是伤痕累累。
众人散去,空荡荡的大殿上,唐雎独自坐在王座上,寂静无声之中,她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
“冷吗?”白璟抱着披风过来,围在她身上。
“冷。”
“怕吗?”
“你说呢。”唐雎披上披风,依旧坐得安稳。
白璟站在她面前,将她搂在自己身前,一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不怕,这个王座坐不稳,为夫把肩膀给你坐。”
唐雎抱紧他,“伊人呢?”
“给她小舅舅抱着去琴台吃羊肉了。”
“熙儿啊,他可真是心大。”唐雎浅笑,唐熙不愧是唐榕的儿子唐雎的弟弟。
琴台。
伊人天真,还不懂事,不知道她小舅舅今天刚刚没了王位,还在撒欢,唐熙秉承家族传统,大人怎么闹都可以,孩子是不能动的,他疼爱伊人,不会将她如何。
唐熙忽然回头,问苏遥,“我待你不好吗?”
他今日被下了药,一觉醒来已经午后了,风雨已过。
“太子殿下,待奴婢很好。”
他顿了顿,“可是老师……公主殿下救过苏遥的命。”
当年的北齐王府中,有人给予了温暖,愿意让他一介低贱宫奴当她的学生,此等恩情,永世不忘。
“我知道了,”唐熙摸摸伊人的头发,“伊人困吗,不困舅舅带你去街上吧。”
皇都依旧热闹,晋王遗言,不必国人为他缅怀,日子还是要过的。
唐熙十二岁,抱着五岁的侄女有些费劲,伊人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唐熙仍然坚持抱她走在街上,看她喜欢什么通通买下。
自从晋王去世,他一双儿女都没有哭过。唐熙清楚,他已经不能再哭了。
“小舅舅,阿雎她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伊人眨着大眼睛在他耳边说。
“舅舅没有看见,伊人喜欢,我带你去找。”
伊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舅舅。”
十月,大晋昭告天下,公主唐雎任摄政王,太子依旧是太子,日后将登基为帝。
那日,唐雎一身深蓝色华服,发间墨玉凤凰簪熠熠生辉,高贵无双,好似白鸟来朝,为其独尊。
《晋史》载,摄政王东西东曦公主执掌晋国朝政十五年。此间,晋国并北齐国土,数次逐灭草原部落,从不议和,南部再次与夏朝激战,摄政第十五年夏帝夏疏因内祸死于相思子之毒。
对内正事,继承其父霸道性格,并行法家严政,重武但不轻文,重用能臣不问出身,期间改革内政,要求众臣以丞相柳惠子奏折为范本上奏国事,压制大晋浮华风气。
在世家问题上,循序渐进,逐步瓦解世家联盟,彻底让世家退出晋国朝堂;在南山郡修建学宫也是一大伟绩。
东曦公主在位第十年,曾任丞相徐秀身死,唐雎不顾阻拦,将他与晋王合葬。
太子唐熙登基后第十年,东曦公主于南山郡溘然长逝,她已病五年,并非长寿之人,然秦王白璟用尽心思,终于留下了这五年。
其夫白璟悲痛欲绝,本欲将她葬于大虞,然晋朝上下哗然,不允其离开。
皇帝追封其为女帝,谥号烈武,哗然之中与白璟商议,在南山修建二人陵寝。
再一年,白璟薨逝,夫妻二人合葬南山郡。
“王座大权乃一生所求,此死而无憾;然有愧于夫君白璟与女儿伊人,若有来生,愿换一种活法。”——烈武帝唐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