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啜饮几口,他们的目光唐雎通通忽视,眼神飘在外面。
然后他们想,这下有话说了。
侍女在帘外道,“殿下,晏小公子来了。”
这一声打破了沉寂良久的尴尬,唐雎面露喜色,“嗯,叫他过来我瞧瞧。”
唐晏并不出名,吴家主趁机询问,“晏公子是……”
“镇北侯世子,三代宗亲,这些年在南山军营历练,瞧,来了。”
唐雎起身,唐晏按着腰间长剑走进来。
男孩子身量高挑,稚气未脱,但是眉眼之间的张扬戾气与唐雎如出一辙,一看就是行伍之人,且日后前途不可量。
南山大营不成文的规矩,历代将军皆是宗亲。
“姐姐。”少年声音沙哑粗砺,惊喜之意言溢于表。
唐雎过去抱了抱少年,惊喜道,“哎呀,姐姐看,又长高了,真是我王族的好男儿。”
少年一被夸奖,本来的就不多的沉稳之气立刻烟消云散,恨不得扑到唐雎怀里撒娇。
唐雎和唐晏一亲昵,然后后面的琴声猛然变了,瞬间凄风苦雨,唐雎低声笑了一声,“晏儿,这里都是南山世家的族长。”
唐晏轻飘飘地见礼然后坐下,“姐姐,谁在弹琴,呕哑难听……”
唐雎使了个眼色,“你小孩子家家,不是给你听的。”
唐雎把手一挥,“咱们接着说正事,王谢王族子嗣因为一美貌少年争斗,导致花楼无人死亡,多人伤残,此案在初五之后会再次审问,诸位长辈不用担心,晋国律法在那里,绝对不会胡乱株连。”
唐晏刚刚解下腰间的剑就听到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惊讶道,“阿姐,你说什么,为了个男孩子能把人打死,这是什么事情,这要是在我唐氏王族,是要押在祖宗灵前打死的吧!”
“晏儿,身在王族,我们有该承担的责任。”唐雎非常平静,语气没有半点讽刺。
白璟的琴声又骤然快起来,唐雎果然不再拖沓,“诸位还有事情吗?”
“殿我等前来,不为小辈之事,只坦诚地问殿下一句,我南方世族活路何在。”吴家这个老头子很拎得清,他现在只想保全家族,家业可以另创,但是生死之事,那真的就是死了便死了,活着便活了。
唐雎叹了口气,“唐雎也不隐瞒诸位,当年我父身在南山,然南山世族墙头草之风盛行,父亲受尽委屈……诸位想想,少年之辱,要如何才能洗雪,要如何才能平静……晏儿,唐氏王族之耻,何以洗净?”
“回姐姐,死。”唐晏低哑的嗓音里飘出来的那个字,如同刀剑剐在人心头,沉重非常。
唐雎一句墙头草,唐晏一个死字,把南方世家全部推进了深渊,唐雎要让他们明白一件事情,不是她让他们死,是晋王要他们死。
“且各自回去,钱财乃是身外物,命要紧。”唐雎说完,就不愿意再多说,摆手让庄二和庄月兄弟二人送客去了。
随即琴声落下,平静安稳。
唐雎拉着弟弟走到屏风后面,众人恍惚间好像看到她扶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抱着琴离开,而唐晏不做任何表示。
然后有人想起来,晋国公主唐雎养了个男宠……天啊,这都还没混出头呢,就这样骄矜自傲,这个文章可以做。
谢安对祖父说了自己已经投靠唐雎,谢家老爷子气了一天也没办法,山川崩颓,何人可挡啊。
“静之,那位养的人,你见过吗?”
谢安回忆了一下,他确实在唐雎身边见过一个少年,容貌非常惊艳。
“似是见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色惊人,姿态……”
“祖父不问你他长相,我是说你同他熟识的话,一定要交好,看来你那个不争气的堂哥就是这么被算计的,我和老吴头一样,乱七八糟过了一辈子,就想好好养个老,你看着办。”
谢安忙说,“祖父放心,静之观那位曾有收用之心。”他指了指自己,收用……他能够感觉到,唐雎是孤独的。
老爷子胡子一颤,然而捂着胸口长长的叹息,“报应啊。”
“祖父安心,静之知道该怎么办,您好好养着,静之不会让谢家门槛倒掉的。”
老爷子看着孙子,长相俊秀,性格圆滑变通,极有分寸……罢了,就这样吧,忍辱负重,总有一日能扭转局面。
谢安倒是不在意,年少风流不只是男人的事情。
“怎么昨日除夕不来呢,不是叫人过去了,还有人拦着你?”唐雎给少年盛了碗粥。
“将军说你肯定有人陪着的,叫我不要来捣乱。”唐晏偏过头去看白璟。
白璟笑道,“唐显将军果然老辣。”
唐雎道,“快吃吧,吃完歇一歇。”
唐晏喝了口,问她,“姐姐刚刚和他们说什么呢,要杀人吗。”
“呸,大过年的满嘴胡话,多快吃个糖,”唐雎抬手塞了块糖在男孩子嘴里,“不许乱说话。”
唐晏从善如流,“姐姐我错了。”
唐雎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真乖。”
白璟看着他们姐弟二人只觉心塞,唐显将军既然知道他来找阿雎过年,那就多按住唐晏几天再放出来吧,就按住了一晚上,糟心。
唐显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干柴烈火,小别胜新婚,不过一晚上就行了,这还没嫁过去呢,也得让他知道分寸。
“姐夫你怎么不高兴了?”唐晏一边喝粥一边踩着白璟的心尖,笑的天真无邪。
“我看看……”唐雎知道小孩子胡闹,回头去看白璟。
白璟挤出来一个微笑,温柔道,“晏弟眼花了。”
喊的这样亲昵,唐晏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平弟好不好啊,你不在谁顾着他,他那个脾气在我们几个里面算好的,可是在别人那里不行的。”唐晏说着,确实有些担忧,打架这件事情要看人脉的,人脉不行打不赢。
“放心,”唐雎说道,“一般人的手伸不到学宫里。”
“那就好,平弟身手不好还脾气大,万一被揍……”
唐雎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把唐晏吓了一跳,“我喝粥,我喝粥,马上就喝。”
本来白璟觉得两个人安安稳稳过两天好日子,却不想插了唐晏这么个弟弟从中作梗,不过毕竟是唐雎倚重的男孩子,他就忍了。
但是很快就不能忍了,初五一过,就有人找上门来撬白璟的墙脚。
短短五六天,唐雎豢养男宠的事情私下里已经传遍南山世家,众人纷纷养着,要怎么从这件事情里求到好处,一时间暗潮汹涌,非常热闹。
而且已经有人上书晋王,希望晋王能够把她弄回晋阳去,柳惠子一个人,他们收拾得来。
初六天气终于晴了,唐雎新得了一只特别漂亮的白色小猫,奶绒绒一个,看的唐雎心都化了,喜欢的不得了。
糖果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失宠,耷拉着头连肉都不想吃了。
唐雎只能亲自在外面喂糖果子,她轻轻抚摸着已经长到她膝盖上面的狼,安抚道,“好了好了,小心肝儿,把你饿瘦了可怎么好呢,多吃点,绒绒是姐姐给你找的好朋友,她还小,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庄月把谢安和另一个少年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糖果子闻到陌生人的气息,猛然回头,朝二人奔过去。
这孩子心情不好就容易撒野,虽然俩都是男的,可是被狼追是头一回啊,瞬间就懵了。
唐雎赶紧喊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快回来……不能吃……”
吃……吃什么啊,这还要吃人啊!
谢安一时腿软自己把自己摔到了地上,糖果子二话不说扑在人身上,另一个人花容失色……唐雎看见脸了……脸色煞白,“谢兄!”
白璟站在门廊之下,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谢安强忍着没有喊出来,但是已经动弹不了了。
“回来,不回来明天就不用吃饭了!”
白璟觉得明天该好好喂一喂的,千万不能受了委屈。
糖果子娇养大了,本来也不咬人,只是觉得好玩吓唬人而已。
它半岁正是淘气的时候,爱闹人,只是身边的人不能随便扑,平常也放在后院,遇上外人就是个小疯子。
唐雎快步走过去,朝二人致歉,“不好意思,我家糖果子人来疯一个,不要见怪。”
谢安半天才缓过来,“殿……殿下不必客气。”
唐雎回头朝倚在门廊下的人说,“长风,把它送到后面去。”
两个人这才被那个和唐雎穿着一样紫衣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男人颇高,面容成熟,一身紫衣看着很是稳重的样子……难道这就是那天弹琴的人……
“我不去,”白璟拍手把糖果子喊到自己这里,“关了几天了好不容易放出来,放外面我看着。”
“好吧,听你的,”唐雎不甚在意,回头看两个人,“今天天气好,就不进去了,找我有事吗,话可说都说清楚了。”
“殿下,吴家老先生让家中长孙给给您送信。”谢安说道
唐雎从年轻人手里拿过信,“我想着是我喜欢的东西,就不看了。”
“自然,家中长辈十分佩服殿下手腕。”
“承蒙赞许。”唐雎看见绒绒在脚底上打滚,顺手抱了起来。
“殿下喜欢猫?”吴令如眼底冒出了一点惊喜,好像也很喜欢唐雎怀里的猫。
“刚刚养的,叫绒绒。”
吴令如今年就要及冠,他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钱财,就喜欢猫,养了有十来只在家里,整天当做心肝宝贝,去年死了他险些给那只布置弄堂个灵堂,被他爹臭揍了一顿。
白璟忽然过来把手还在唐雎肩膀上,“说什么说这么久,还不完。”
唐雎任他闹,温言软语,说道,“急什么,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
吴令如自然听了传言,刚刚看见唐雎还不太信但是现在面上就精彩了。
“殿下,流言甚嚣尘上……”谢安拱手提醒。
身后,白璟将唐雎的长发拢住,慢悠悠地道,“听说有人已经上书中书省,诸位心思不言自明,不过有劳你们回去转告一声,污蔑一国公主这个罪名,中书省或许可以见谅,但是污蔑大虞未来的秦王妃,我便不高兴了,想来你们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已经追不回了。”
“秦……秦王……”吴令如皱起眉头,虽然他只喜欢养猫,但是他脑袋还是很好的,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幸亏他爷爷人还清楚,没让他爹在折子上写名字。
唐雎道,“我请二位喝茶,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