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上,唐雎真的一口饭一口汤都没有咽下去,她真的没有心思。
尽管她与白璟两情相悦,但是一想到要嫁到大虞,唐雎就吃不下饭喝不进水。
徐秀怀里,刚刚会跑的熙小王子一直不安稳,唐雎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点什么,干脆起身悄悄走过去,“先生,我带弟弟道外面去。”
“殿下,你自己的婚事,怎么能提前离开?”徐秀看见她脸色难看,还是问了一句。
唐雎摇头,“没事,白璟他不怪我,先生,让我下去吧。”
“姐……”熙小王子啃着一块肉伸手去拽唐雎,他很喜欢姐姐,因为先生和爹爹都太硬了,姐姐不一样,姐姐又软又温柔。
“熙儿乖,和姐姐出去吧。”唐雎一把把唐熙抱起来,在父亲和白璟的注视下离开了。
白璟觉得自己太强大了,力排众议,费尽心思娶一个不想与他成婚的女人。
晋王正端着酒杯,看见他晦暗不明的神色,说道,“长风啊,你不要责怪她,她中意你的,不然任你天神下凡也娶不到她,她现在要背井离乡,嫁到陌生的地方去,只同你一个人熟悉,你不要怪她。”
晋王此刻完全卸下了往日的威严,他只是个担心女儿远嫁的父亲罢了。
徐秀忙说道,“王上,长风断无此意,只是看她这样伤怀,心里也舍不得。”
“那就好,”晋王喝了满满一大杯,“那孩子是吃过苦头的,你万不要委屈她,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她,你可不要让她失望。”
白璟颔首,原来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见一旦沾染国事,那真是谁都越不过去。
唐雎抱着弟弟,拿着帕子给他擦手,又仔仔细细哄着。
男孩子被养的很好,跟唐雎那只绒绒不相上下,抛却政治上的矛盾,唐雎很喜欢自己的弟弟,圆滚滚的多好玩儿啊。
“小殿下这般遗憾,就不打算再挽回了?”唐铭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唐小包子被吓了一跳,紧紧抱着唐雎的脖子,唐雎连忙哄了,问道,“铭兄长何事寻我?”
“小殿下,唐铭在您府上读书,受益匪浅,深觉您的本事要越过许多人去,怎么好就这样嫁到大虞从此成为后院妇人,就算您甘心,唐铭也不能甘心!”
唐铭言辞激烈,一副为了唐雎着想地模样,但是唐雎能够看到,这人眼里的野心之火,应该和自己前些年的时候非常相似,自以为别人不知道,但是看到她的人都明白她想要什么。
唐雎把玩着幼弟柔软的小手,“知道我怀里的孩子是谁吗?”
“一个没长成的小崽子而已!”
唐雎轻笑一声,“他是我的弟弟,是晋国的继承人,你算什么东西,在我这里说三道四,我的婚事是父亲定下的,那人也是我喜欢的,我自己不曾说什么,倒是让你着急了。”
“以殿下的本事,难道不该得到王位吗?”
“呵,宗室里竟有你这样想的,还有谁。”唐雎偏过头看他。
“殿下难道不这样想吗?”
“铭兄长,杀父弑弟是南朝的作为,北朝尚且沦落不到那一步,唐雎做不到。”
果然,唐雎心想,宗室的男孩子从小就要按着好好教导,都是这样的人,日子还过不过了。
唐铭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错,只是他清楚,今天必定不能说服她,如果……这个男孩子……
“唐铭,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下去吧。”唐雎目光阴寒,不管怎样,这都是她的家事,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唐铭连忙收回目光,告退离开。
唐雎抱紧唐熙,掐了一把他的小脸,“好孩子,你看到没有,日后你也比我好过不到哪里去,一定要杀了他们。”
亏了徐秀不在,不然听见唐雎说这种话,能当场撸起袖子抄起鞋帮和唐雎打起来。
唐雎也很不满意他教导唐熙的方式,男孩子啊,日后是要成为帝王能够杀人放火的,这天底下,谁狠谁地位稳啊,没事总教没用的东西。
苏遥穿过小径,走到唐雎面前,低声道,“小殿下,先生说小王子该饿了。”
唐雎颔首,“走吧,辛苦阿遥来找老师了。”
苏遥悄悄拉着唐雎的袖子,“谢谢您。”
唐雎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拉着小男孩子的手,去宫殿了。
晋王当夜酩酊大醉,在宫院里拉着女婿的手说话,唐雎坐在一旁默默等待。
晋王其实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信奉一句话,多说多错,身为帝王,只要心中决断就好,争夺言语之上的胜利是没有意义的,唐雎渐渐向父亲靠近,这些年也越发沉默。
“长风,我不担心你不疼爱阿雎,我晓得你喜欢她,我的女儿自然值得男孩子喜欢,她那么聪明,心志手段丝毫不比男人差……我担心,我担心你们大虞那些乱七八糟的世家,还有你们王族的人让她受委屈,你的身份实在太麻烦了,大权在握却名不正言不顺。”晋王拍着他的肩膀,毫不客气地评价。
唐雎忍不住插话,“父王,我会在学宫教书,不会掺和那些事情。”
“我的傻孩子,你想什么呢,你们两个,哪一个没有抢旁人饭碗的本事,你不找事,事都会找你的,不止要找你们,还要找你们女儿,儿子的麻烦。”
晋王回头,又对白璟说,“长风啊,男人一辈子为了什么,大权在握又能怎么样,你要保护的,就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别的都是假的!”
唐雎扶着额头没有说话,为了女儿,她爹连脸都不要了。
白璟回道,“长风知道,若不是能够压下大虞风波,长风不敢带阿雎过去受委屈,没人能够欺负她的。”
唐雎咳嗽了一声,心里有些难受,“内侍呢,来人,送父王回去休息。”
“你先歇着去,我还要交代长风些事情,”晋王挥手,“回去吧,男人说话,你听着不像话,回去吧。”
“父王,”唐雎道,“您可是晋国的王上,怎么跟个街头酒鬼一样乱说话呢。”
“我是你爹。”晋王瞪了她一眼,唐雎的泪水顺着脸颊就下来了。
“白璟,你照看他,我回灵阙宫去。”唐雎咬着牙回头走了。
她的父亲,永远是铁骨铮铮的晋国王上,唐雎不想看到他这样婆婆妈妈的,这算什么,明明他不愿意,她也不愿意,可是既然要嫁了,就不要跟女人一样胡闹,好像不是他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的一样。
难道他不是为了弟弟铺路吗,难道他不是担心她乱政吗,把她送走不好,有什么好絮叨的!不像个男人!
唐雎又生气又委屈,还心疼,情绪复杂非常,硬是忍着眼泪回去睡觉了。
晋王把女儿送走,才道,“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她,长风,你也清楚阿雎的心思,可是晋国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我不敢拿晋国的国祚开玩笑,也不愿她背上千古骂名,可是这些年来又利用她做了不少事情,说到底是我这个父亲对不起她。”
白璟也没客气,半开玩笑道,“阿雎也说呢,她说您把饭碗递给她又抢回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晋王心说这小子真不客气,这话都敢说,明知道他不好受,还往他心头捅刀子。
“日后你就好好陪她吧,本王直言,你那个哥哥是守成之人,听说他的长子由你母亲来教,你母亲是个厉害女人,但是一国的继承人,最好不要长在女子手中。”
晋王非常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大虞内政多年来混乱,现在又不是晋国的敌人,所以他还是想说点什么,不为别的,为了他女儿日后能够安稳些。
晋王愣是拉着白璟说了一夜,差不多把他是如何将女儿带大,如何把她教成这个样子说了一遍,最后终于熬不住,才回去睡觉了。
白璟这才知道,唐雎自小跟着晋王出入御书房,人家启蒙都是“人之初性本善”,她启蒙……是听朝堂上各方激烈对抗,别家女郎戴花儿的时候,她已经跟着晋王读战法兵书了。
以后有了女儿千万不能这么养啊,白璟暗暗提醒自己,再养出来一个唐雎,他就去跳沅江!
第二天中午,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唐雎的足足十几斤的嫁衣已经送了过来,还有头饰,她一看就觉得自己没工夫悲秋伤春了,这玩意儿戴出去脖子会断的吧。
单单戴着出城就已经够呛了,唐雎看着头痛不已,偏偏年岁小的侍女比唐雎还高兴,一个劲儿称赞晋王疼女儿。
唐雎心里想,真疼女儿的话,她还能嫁这么远……话虽然这么说,这个年头,她大概已经是天底下过得最好的女人了。
唐雎仰头看着华丽的嫁衣发呆,都说欲壑难填,唐雎想这句话一定是真的,她想要的不只是这些东西,是其他的比这些更贵重更难以得到的东西。
如果要经历漫长的没有边际的等待,那她已经准备好了。
白璟看见唐雎看着锦衣发呆,本想戏谑一句,但是又忍住了。
唐雎虽然经常喊穷,但这姑奶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就是喊一喊而已,她在想什么呢,白璟想。
侍女和内侍看着两个人都在发呆,不免又说些玩笑话,唐雎一向不约束身边人,他们也随意。
绒绒忽然扑出来,一爪子朝衣服拍过来,唐雎看着这玩意儿耽误它吃饭,小东西正火大吧。
白璟这才赶紧出手拽着绒绒,绒绒惨叫一声,唐雎道,“抓了就抓了,你这样拽着它伤着怎么办?”
“夫人,您好歹看我两眼。”
唐雎抬脚踹他,佯装愤怒,“说哪门子瞎话呢,闭嘴。”
她把绒绒递给侍女,吩咐他们做点清淡的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