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早上出来买水煎包时看到钟鸣吓一跳，放假才几天而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眼下青灰一脸倦容。
“没睡好，看着很明显？”显然他连镜子都没照就出门了。
“是啊，今年怎么这么冷，怪不习惯的。”姜嫣打着圆场，钟鸣一脸的郁郁寡欢显然不只是这么简单。
两人各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砂锅米线，对坐着默默吃完。然后她跟着钟鸣慢慢往回走，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我妈身体不太好。”钟鸣转学过来还是头一次和人提到这些，他也不知道姜嫣是否有从她奶奶那里知情。
“阿姨没事吧！”姜嫣一惊。
“没事，只是昨晚她和我爸吵架了。”
“吵得很凶？”
钟鸣点头。
“他们骂你了嘛？”
钟鸣摇头。
“其实我爸妈总吵架，我就一个人在房间待着，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小娟和姜山吵吵嚷嚷过了这么多年，姜嫣早习惯了，她对父母吵架这种事没什么深刻感受。
“可是我妈情绪不能激动不能喝酒，可她昨天都做了，何况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吵过。”直到早上他爸爸都没有回家，而他妈妈也是一夜未眠，眼睛肿着。
“可是身体不好真的很能影响情绪，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们身体都好好的，理解体谅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发泄出来比憋着要好很多，一直憋着更容易生病。”其实她很能理解，曾经她和父母哭诉自己在学校受到的排挤，他们只是要她做好学生的本分努力学习，那种不被理解和支援的失望与痛苦。钟鸣跟着她走到运河边。
钟鸣下了几步台阶，他的背不向以往那般挺直，他不明白，妈妈只是生病了，可状态稳定时和原来无异，最重要的是人还在，怎么家就变成了这样？
姜嫣观察着垂下头的钟鸣，她其实并不理解钟鸣对家庭的依赖。在她的成长中，一直是散养模式，按照育儿书的说法，她的父母通通不合格。吵架也没什么，也算一种交流，方恬妈妈叶曼的事也不算什么，反正姜山也没给叶曼花什么钱不影响她的生活，她从来不去放大这部分的阴影。
姜嫣就这么坚强的成长，她一直以为自己通身附上了一层坚韧的铠甲，没想几年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结了一层厚痂，揭开还是会疼会流血。
小年的前一天，救护车呼啸而至，这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硬菜，这声响这一幕就格外的惹人眼。姜嫣探出头去看，救护车停在钟鸣家楼下，她心一惊觉得不好，抓起衣服就下楼去。
她赶到的时候，刚好撞见钟鸣与他爸爸正守在救护车旁，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很少见到钟鸣的爸爸，其实钟鸣和他爸爸清晰的轮廓也有些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哦父子二人同时出现，这种感觉有些奇怪。然后钟鸣爸爸随车离去，留下钟鸣一人面对着邻里间或是关切或是好奇的目光。
姜嫣走到他身旁，周围的人散开，钟鸣的面色很白，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就是人突然特别不舒服，心跳得特别快，天旋地转，刚才好多了。”
“到了医院，就踏实多了。救护车不让上太多家属吗？”她轻声问。
“是的，只让坐一人。”
“你吃饭了没？”
他机械的摇摇头。
“我从家里给你拿些蒸菜下来，很清淡的，你边吃边等公汽去医院吧！”
他刚想说不用，姜嫣就跑回家去了，没一会就回来了，手上的保鲜袋里有几个白团团的糯米豆腐圆子，“我爷爷做的，你先垫下肚子。对了，你姥姥他们知道不？”她跑的气喘吁吁的。
钟鸣接过来，“我爸应该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姜嫣点点头，“你快去吧，糯米豆腐圆子趁热吃。”
“谢谢。”
他在公汽站把姜嫣给的糯米圆子慢慢吃完，圆子做的很紧实，里面拌了咸肉丁，吃完圆子公汽也来了，待人上了往医院方向去的车，才觉得踏实不少。公汽里空荡荡的，大街上店铺纷纷关了门，看不到几辆车。
去了医院，妈妈好好的躺在病床上，他松口气，可医生说指标不太好，钟翔和儿子一样听的很认真，钟鸣看着爸爸，他知道此刻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父母自上次吵架后，并没有和解，家里气氛清冷，可随着颜慧素病情反复，之前那场撕破平静表象的争执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没一会，钟鸣的姥姥姥爷也赶来了，“这个点，你们吃饭没？”他们问女婿和孙子。
“刚才吃了姜嫣给的东西垫底，我爸没吃。”
“先去食堂吃点什么吧，你的身体可一定不能垮。”两个老人说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待女婿走了，又安慰女儿：“还好还好，住几天院调理下指标就能出院了。”
“是啊，多少次都这样过来了，见惯不怪了。”颜慧素面色灰败，浮起一个虚弱的笑来。
钟鸣姥姥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露出来的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然后放进被子里去。
“奶奶，你知道钟鸣的妈妈是怎么了吗？”她趁妈妈和奶奶坐在一处剥板栗时问。
“红斑狼疮，说是要养着，所以一家子才回来。”
“很严重吗？”在姜嫣的认知里，只有癌症和白血病是绝症。
“说是治不好，这疼那疼不说还容易一堆毛病。”
“怎么眉毛皱的像条虫子？”周小娟注意到她的不对。
“没什么，就是觉得生命很脆弱。”说着，她撒娇般挽住妈妈，其实她很早就不习惯和父母太亲近了。
“伤春悲秋个什么劲，不如趁现在多孝顺下父母，你考个好学校挂你们学校墙头上，我就满足了。”周小娟的回应很粗糙。
这一年的年夜饭后，姜嫣带着他们又上到楼顶去放烟花，可去年火树银花的位置只黑魆魆的一片，今年钟鸣不会在那里了。姜嫣是班上比较早有手机的人，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不停响动，收到很多同学的祝福，其中还夹着两条男生的表白短信。她看着那些情话，内心却有些安静、坦然。
清一色的新年快乐，钟鸣没有手机，她很想和他说：“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会好的。”
在一片烟花爆竹声中，姜嫣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睡去。老人们总说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这一年姜嫣和钟鸣都十七岁。
17岁的钟鸣第一次在医院度过团年夜，他本以为这时的医院该是冷清的，可病人不断，有事故有意外有发病，他看着形形色色却都面色仓惶的人流，平静且无奈。一直待到晚上十点颜慧素再三催他们回家去，“走吧，平时这个点也该睡了。”钟翔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本以为出租车难打，没想到医院外人来人往的竟很热闹，他们很快走上车，三代人坐在一起谁也没有讲话，窗外不断有爆竹声传来。
除了时间，生活是很难感到明显变化的，这一年，姜嫣却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忽然之间，她充满了力量、拥有了使命感、懂得了更多的换位思考。
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早早醒来，扒在窗台边吃一碗鸡汤鱼丸面，“你又作什么怪？”周小娟嗔道。
“烫。”她头也不回，窗外的街道上满是鞭炮炸过的残渣和尘土，吃完了早餐又继续守在窗边。
周小娟见她一大清早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叨咕着，“大了一岁，人没什么长进，还傻了！”
姜嫣不理她，一心盯着楼下，钟鸣总是会从那里路过的。她运气不错，没等多久就远远看见他出现在主干道上，蹬上鞋子匆匆下楼去，还来不及装的很自然钟鸣就走过来了，“大年初一的早上，你在路边发什么呆？”
她干脆实话时候：“我刚看到好像是你，想着还没说新年快乐呢！”
“新年快乐。”钟鸣笑。
“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会好的。”姜嫣觉得昨晚想的这句话还是热乎乎的。
“对，新年新开始是要开心点。”钟鸣又笑了笑，“我妈过两天就出院了。”
“那就好！”姜嫣也为他高兴起来。
“我先去我姥姥家，再一起去医院。”
“嗯，再见。”
两人就此作别，今年再没有送菜项目。
走出两步的钟鸣又顿住回头看了眼姜嫣离去的背影，她蓬松的马尾像松鼠的尾巴，待上了台阶要到楼梯口，她突然也回了头，两人目光不期撞上，姜嫣先是一愣然后笑盈盈的给他招招手，这才步履轻盈的上楼去了。
钟鸣也转身离去，这次没有再回头，春节后天气晴好地气上扬，没走出几步觉得有些热，春天马上要来了，他已经接受了家庭变故的事实。从回避面对到接受，正逢这个万物生长的时节，钟鸣也感到自己的成长与力量。不远处的木兰花苞缀满一树，快开了。
长大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这样不知不觉的长大。大家都不停地改变着自己，像蝉蜕掉外壳、树生出新的年轮，匹配着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