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边不是细沙而是小小的碎石,脚步一急,踩的滑动几下,她身子歪了歪。
“你小心脚下。”黑暗里是钟鸣的声音。
她转过身走两步,人流里只看到囫囵的影子,站的很近了才问:“他们呢?”
“人一多,给冲散了,刚才就想把你喊出来,结果你没听到。”
“是呢,完全没听到,一回头身边的人没一个认识的。”
钟鸣笑了,“放心吧,丢不了的,你刚才盯着水面发了半天的呆?”
江风吹起,她有些冷的抱住手,“你觉不觉得,灯在江心熄灭的时候,有辞旧迎新的意思?”
钟鸣见姜嫣缩瑟着,一把拉起她的帽子,“除非你能选择性遗忘,否则什么也带走不了过去。”
她透过帽檐那一圈毛打量钟鸣,“你这个思维做设计可不行哟!要有仪式感才行!”
钟鸣爽朗的笑笑,“没事,现在也来得及。”他的笑声在夹杂着水汽的江风里清泠泠的。
“我们去之前约好见面的地方等着他们吧?”
“嗯,我们往右边走两步,顺着江堤的台阶上去。”
两人走上江堤,那几个男生早不在之前的位置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到一片熟悉的笑闹生,他们朝火树银花的那几处看去,那几个男生在燃起的遍地珍珠间蹦跶的正欢。
“来不来?”其中一个对他们发出邀请。“
算了,我们去老地方等陈泽,刚才挤散了。你们注意安全。”
钻出树林才知道江边居然聚了这么多人,一时车水马龙的,街上俱是鸣笛声和口哨声,交警出动了不少。
“他们居然还没到啊!”姜嫣一愣,本以为陈泽、叶臻该是先到,来时见面的小广场只余几个耍陀螺的老大爷。
“他们要是被挤着往上游走,碎石多,路还绕远了,我们再等等吧!”钟鸣倒没多少意外,陈泽的声音是朝上游方向渐小的。
姜嫣免不得有些担忧,“要不要给他们打给电话?”
“先别慌,这个时候打过去不见得听得到,还怕丢东西。叶臻是和陈泽一块的,两个人不容易走散。”钟鸣安慰着她。正被惦记着的陈泽和叶臻,他们踩着碎石,光线又暗,走着走着人声渐稀。叶臻今天咬牙穿了呢大衣和小皮鞋,刚才的碎石路走的磕磕绊绊,她本想借着夜色掩盖,没想几次歪歪斜斜擦到陈泽衣袖。惹得陈泽还笑了,问她:“你这平衡有点差啊?”
叶臻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了才想起黑灯瞎火的他也看不到,“你才平衡差呢,我鞋底子软,磕脚!”
“不早说,算了,我们直接从这边爬坡上去。”陈泽四处张望,凭着上方公园的灯光判断着方位,石梯还远,反正这边人少,干脆顺着河堤的坡道走上去好了,想着他望一眼叶臻脚下,“你能走上坡吗?”
“当然可以,起码是平整的一块。”叶臻的脚掌受不住罪了。
陈泽先一步站在斜坡上,看着叶臻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然后冲她伸出手来。叶臻生怕摔跤只顾着脚下,站定了才发现面前多了一只手来,她迟疑着,手指蜷缩着,低着头咬牙一把攥住了陈泽的袖口,他的羽绒服表面凉凉的。
“嘶——”陈泽呲牙。
“怎么了?”
“你的手真凉,隔着外套都是一股凉气,真是美丽冻人!”
“我喜欢我乐意,要你管!”叶臻不甘示弱。
“黑灯瞎火的,你穿多穿少,人家也看不见啊。何况江边这风吹得嗖嗖的,你也不怕清鼻涕直流,那可跟漂亮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咯!”陈泽絮絮叨叨的,他这张嘴,即使说着关心的话也要讨人嫌一把。
“闭嘴吧你,我们快点上去,估计姜嫣正等我们呢。”
小广场的陀螺最小的都有五斤,甩陀螺的大爷靠着巧劲一次性可以操作三个大小不一的陀螺,若在平时肯定不乏观众,可今天人都跑去看烟花了。两人借着镂花路灯,给陀螺大爷当着观众。没一会,姜嫣的手机就响了,是她妈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还没呢,一起来的同学还没凑齐。”
闻言,周小娟有点急,“怎么,你们被挤散了吧?我看新闻今晚江边人太多,交通都瘫痪了,你要赶车可得多走几步了。别太晚,快点回来,听到没?”
姜嫣抱着电话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就回来。”
钟鸣见她挂了电话,问:“你妈妈在催你回去啊?”
“她看新闻今晚江边人太多了,交通瘫痪,喊我绕路去坐车,免得回家太晚。”说着马路上又有交警拼命的吹哨子。
“那我也回去好了。”
姜嫣下意识拒绝,“不用了,你等等陈泽吧。”这次分别,又是好久不见。
江边潮气重,站久了钟鸣有些想咳嗽,他咳咳咳的然后笑起来,“我们一起来的,回的地方也一样,我也不想赶不上回家的车啊!”
自己好像有些自作多情,还好有夜色掩盖,“也是,我都糊涂了。”
“我给陈泽说一声。”钟鸣掏出手机拨过去。
“叶臻在他旁边吧?”姜嫣想起来赶紧问到。
“在的。”
知道叶臻安然无恙,姜嫣放松下来,她听到钟鸣说:“才几步路就走累了?好吧,那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
“怎么啦?”姜嫣好奇的问。
“陈泽原话——叶小姐的脚受石头的累了,要罢工。他们绕了一截,不过已经走上江堤了,打声招呼也回去的。”
想到今晚叶臻照着杂志来的那一身,姜嫣忍不住笑了。
他们穿过一条街道,上了趟平时很少坐的线路,老旧的公交车在夜色下一路晃荡着前行,车内乘客寥寥,窗外流光溢彩在车厢内转过。两人坐在一排两人座上,冬天穿的又臃肿,靠着坐下就有暖意袭来,姜嫣有些昏昏欲睡。
“到啦!”钟鸣唤她。
姜嫣双目半开半阖着,显然还没恢复清明。
“怎么,舍不得下车了?”
她一激灵,赶紧绷直了身子,“到哪儿了?”
钟鸣见她这样觉得有些好笑,“马上就要到站了。”
姜嫣侧头看了看窗外,“离家还有一站路呢?”
“我们坐的这路车不朝那边拐,你忘了?”钟鸣见她还迷瞪瞪的。
一下车,湿冷的空气直往身上蔓,姜嫣一下子清醒过来。走到一半,她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怎么还没到家。
“交通瘫痪,坐的34路车,现在正往家走呢。”路灯的光轻轻洒下来在她浓密乌黑的头发上打下几个光圈。周小娟在电话那头又嘱咐了几句,才挂电话。两人谁也没再说什么,姜嫣呼出一团团白气。有人把车乱停在人行道上,尤其是这片老房子的入口处,上坡这里扒满了车,两人一前一后从留下的缝隙中钻出去,才走出没两步,就有一辆载人的摩托车冲下来,突然亮起的大灯吓姜嫣一条,然后是急促尖锐的鸣笛。
她被重重的往回来拉,然后撞向钟鸣,面前是摩托车带起的一阵风。姜嫣是有些被吓到了,可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真正让她心悸的是——钟鸣圈住了她。
很轻很轻的圈住她,他的双臂只是虚虚着挨着她的外套,很贴心也很礼貌。但属于钟鸣的气息还是包裹住了她,他身上有皂的味道,给人感觉洁净又温暖。姜嫣觉得脸颊有一片凉,是钟鸣衣服上的拉链,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只余一颗心怦怦的要跳出来。
冷风萦绕着他们,只是钟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姜嫣的头顶,她讷讷的说:“谢谢。”然后仿佛吓到了般,身子有些僵硬的往家走。
钟鸣与她和之前一样都没有说话,然后他们告别各自归家,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城市另一端,熄了灯又开的房间,叶臻侧脸压着枕头,想着她与陈泽抹黑同行的那段路。她想倾诉些什么,却又嫌弃自己伤春悲秋,最终只把电话打给姜嫣,问了声平安。她说今晚很开心,说没想到这么多人放烟花放河灯,真的很好看,就是没有说她牵着陈泽伸来的手走过很长一段黑漆漆的路。
“你今天穿的鞋子挺累脚的吧,从那边走,就怕你摔了!”
“当然不会了,今天这双小菜一碟。你看着,以后我会挑战更多的高跟鞋的。”叶臻立下一个小小的旗帜。
“祝你早日如履平地。”
叶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袋大白兔,同走的一截路,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她要和姜嫣说谎。因为她和陈泽间共同经历的太少,少到一点细枝末节都能成为秘密被封存。
挂了电话,姜嫣静静盯着月亮洒下的一片清辉,心跳没有一刻缓下来过,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生抱。他衣服上的味道、他的气息、头顶朦胧却令人眩晕的路灯,像舞台剧一般在她脑子里不停的回放,不能自已。
梦境里自己像观众,又像台上的主演,灯光、造型、舞美轮番上阵,她的心底响起很多个声音,就这样半梦半睡过了一夜。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姜嫣起得很晚,她坐在床上想了想,打开衣柜,换上那件米粉色的棉服,帽子上一圈蓬松的毛,腰间抽绳调整好,腰身明晰出来。
这是她之前嫌太粉嫩了不愿意穿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