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姜嫣每天和上学时一般起床，她再也没有一丝想要抄作业的想法，老老实实做完习题与卷子，再翻到尾页对答案改错，如果自己不能够纠错，答案里又没有解题步骤只得把问题圈下来汇总了去请教钟鸣。
“我觉得语文选择题找错别字这种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我们从小教的都是正确的，自己写也是正确的，可几回真伪一判断下来，我居然开始写错了！”姜嫣哀嚎。
钟鸣对此也实在无语，这种逗你玩给你下陷阱的题目做多了，有时他自己下笔都有些迟疑。
姜嫣从纸片堆里抬起头来，面色暗淡的说：“好了，你又要说你那套自认感理论自我安慰了！”
钟鸣摇头，“不说了，得换换脑子！”他的各科成绩里只语文和英文算稍有薄弱的。
二十七那天姜嫣终于不用再去学校里画画，只在家里做卷子可比之前轻松不少，虽年味不再浓，可老人家总有些执念，比如姜嫣的奶奶过年时一定要炸丸子，钟鸣的姥姥则是蛋饺和春卷。
“嫣嫣，别老写作业，叫花子还有三天年呢，来尝个丸子。”奶奶招呼她。
她乖乖尝了个丸子，外酥里嫩嚼下去有些肉汁，香而不腻，“很好吃！”
“好吃吧，我跟你说外面的丸子可吃不得，晓得是什么肉！”奶奶一面絮絮叨叨说着一面乘了一大搪瓷缸丸子，塞到她手上来，“去给钟鸣姥姥送去。”
“好的！”这个任务她再乐意不过了。
她换上红色牛角扣大衣，端着丸子出门去，钟鸣的姥姥家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当她敲开门，开门的居然是钟鸣，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手上正打着蛋液，有些疑惑的望着她手上的搪瓷缸，样子居然有些可爱。
她端起来，献宝似的说：“我奶奶喊我给送来的。”
“嫣嫣来了，快进来！”钟鸣姥姥看到她来，很高兴。
“杨奶奶，我奶奶喊我送炸丸子来了。”
“我正想这个呢，你就给送来了！”钟鸣姥爷心情不错，解下围裙喊钟鸣招待好姜嫣，自己就下楼去了。
“你下楼干嘛？嫣嫣，你先别急着走，我摊了蛋饺皮还要炸糯米春卷，你带些走。”老人家说着就扎上围裙进了厨房。
姜嫣见厨房里铺不下，餐桌上还放了砧板和葱姜蒜、荸荠，很乖巧的说：“杨奶奶，要把姜剁细吗？”
“你哪弄的好，放着等你颜爷爷回来弄吧！”
“不要紧，我就只弄生姜和荸荠。”姜嫣削笔削惯了，用起小刀来得心应手。
“你居然把荸荠皮削这么薄！”钟鸣惊叹。
“没办法，我总削笔啊，熟能生巧，有的笔又贵，一不注意就削断了。”钟鸣见她两只手翻飞着，一个个白白圆圆小小的荸荠被丢在水碗里，寻思着自己也得干点什么。
姜嫣见他在桌上几样东西上迟疑着，建议道：“要不就切姜吧，弄葱当心流眼泪。”听她这样说了，钟鸣果断拿起姜块来，小心翼翼比着刀片，慢慢切起来。
“当心手，姥姥还指望你待会帮着拌馅呢！”钟鸣姥姥从厨房出来，见他二人这样直笑。
好一会，钟鸣的姥爷才提着两大袋烟花回家，两个孩子一人一份，“大年三十放着玩！”老人家还把他们当小孩子。
糯米春卷里添了咸肉和香菇，蛋饺的肉馅里加了荸荠碎，鲜香可口，姜嫣自己拧着这两样吃食，钟鸣则在一旁提着一袋烟花送她回家，可算是满载而归。
“大年三十，你去不去楼顶放烟花？”钟鸣问她。
“要放的，不过，在楼顶？”
“对，你有没有站在楼顶看过大烟花？”
姜嫣念动，“好地方，到时候我也在我家楼顶放烟花好了。”三十那天她家肯定有堂姐表弟要来，只希望到时候没太多人都看上楼顶就好，她可是和钟鸣隔着好几栋楼呢！
那天晚上团年饭后，父母辈的上桌打牌，姜嫣则带着堂姐表弟一道去楼顶放烟花，屋外被连炸的大烟花映的十分亮堂，电筒显得有些多余，表弟年龄最小，他率先举着两根烟花棒挥舞起来，姜嫣朝钟鸣家那边望去，不见来人，摆了几个满地珍珠，挨个点燃，一时间火树银花的。
直到他们带来的满地珍珠放完了，钟鸣那栋楼顶闪耀起一颗火树来，紧跟着一颗接一颗，情急之下，姜嫣忙点燃两根烟花棒拿在手里朝他那边挥舞着打着招呼。那头果然燃起一根烟花棒，不像她这边这般活跃，只在夜色里星星也似，她知道这是钟鸣的回应。
“那边谁啊？”堂姐一脸八卦的问。
“同学。”
“只是同学啊！”堂姐拖长了音，揶揄着她。
“是啊，人家姥爷还在旁边呢。”姜嫣的面庞在烟火的映衬下很明媚，现在那边转着烟花棒的人最有可能是颜爷爷了。
“好吧！”堂姐才不信呢。
管她信不信，姜嫣收拾好残余，带着他们下楼去，她意犹未尽的回头看看，那边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燃起一颗火树，心满意足的回到家，难得十分乖巧的把姑妈叔叔两家送到楼下，还很大方的送了表弟一盒动物橡皮擦。
姜嫣并不知道钟鸣这个新年过的并不畅快，颜慧素病了很久，一个女人曾鲜活曾美丽，像一朵花一般绽放又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败，可钟祥正值壮年，这样的对比让一个女人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所拥有的正在一点点的流逝，她形容枯槁说不出喜庆的话来，整场年夜饭只钟祥一个表演者，他勉励儿子调动老丈人的情绪，努力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氛围，颜慧素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二位老人极力配合着彼此心照不宣，窗外有绚烂的烟火划过，转瞬即逝，热闹又哀伤。
饭后一家人对着电视机看着节目，电视里场下观众的热情洋溢和钟家五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在电视里传出的声响不会让气氛僵冷。
“走，我们去顶楼放烟花！”钟鸣姥爷实在不想和女婿对着电视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点评。
“好。”话音刚落他就到了门边穿鞋，祖孙二人上楼去，钟鸣打着手电一路都有些沉默，曾经他也有过欢呼雀跃的期待烟花的时光。
到了楼顶，几丛火树在夜空里格外明显，他知道那是姜嫣的方向，仔细看去有几个人影，他点燃一根烟花棒对着空气点点，仿佛点头示意，那边果然有回应，两簇火花跳跃着旋转着在和他打招呼。
“你也蹦两下，光弹弹手，一点不热情！”他姥爷还笑。
钟鸣只得点燃一根再幅度大点的挥舞着烟花棒，没一会那边闪耀着六簇火花，三个身形高低各不一的人显现出来，看来姜嫣家的年夜饭比他家有意思多了。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钟鸣的姥爷看着手下的烟花，低声和他说。
“我知道，比如妈妈的病。”他也点燃自己手上的一根烟花，望着一丛明亮的火光愣愣出神。
老人看着孙子低下的头颅上有着浓密的头发，脖颈处理的短短的发茬，一根根精神的戳起来，青涩又倔强，他在心里叹一声，努力的用适合一个少年的措辞，却又把他当一个大人的态度，谆谆善诱着：”你爸爸其实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他很优秀，你妈妈也很优秀，只是她的进度停止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是有时候老天就是要开这样的恶意的玩笑。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你爸爸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他声音嗡嗡的，还好眼泪隐于夜色，总归还是16岁的少年，也会因为流泪感到不好意思。
他平复好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到家里，手机里拜年短信此起彼伏，无非是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只有姜嫣发来一段脱颖而出——楼顶看大烟花观赏角度极佳，放烟花无人干扰地点极佳，对面弹弹手的肯定是你，转圈的是颜爷爷！
回答正确，他心情放松一点，这样给她回过去。
姜嫣在家捧着手机，钟鸣给她回短信了，这种时候回的不是拜年短信，简直是特殊对待了，她伴着鞭炮声甜甜的入睡。
钟鸣这一夜却有些失眠，姥爷的话让他想了很多，记忆中的那个家还不算模糊，可是这一年他真确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分崩离析，是惶恐嘛？不，更是失望吧！钟鸣也曾崇拜自己的父母，可如今，失望之于父亲，难过之于母亲，他的人生正割裂着。
姜嫣早晨是被鞭炮炸醒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她无法再在床上躺下去，干脆穿好衣服起床来，大年三十一顿大餐，此后天天吃剩菜，过年也越来越没意思了。她走亲戚归来遇上苏雨，这么久没有见，苏雨见到她一把蹦上前去挽住她。本来两人约好初四见的，没想在路上提前碰到，好在都才从亲戚家出来，各自作别自家家长，两人刚好有机会提前好好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