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怎么说话,走的还快,姜嫣跟上他的脚步,雨雾打在身上。
“走慢点,雨都飘到身上了。”姜嫣顿足,两人错开几步,在他身后喊着。
钟鸣转回身子,霓虹灯被水光剪开,红色的光揉进她眼睛里,像只兔子。最终还是等她走到并排的位置,两人慢慢的往回走。一人撑着一把伞,隔着距离,街上只听到车轮碾过和鸣笛的声音,雨光把回家的这段路拖的缓慢。
姜嫣伸出手感受一下,“雨停了,伞可以收起来了。”
两人收了伞,同行的距离近了不少,路灯下两人的身影像牵着手,钟鸣往边上微微挪了点,姜嫣不动声色的靠近一点。两人像一场拉锯,姜嫣却没敢抱怨,她发现自己胆子其实很小,她又想,也许是因为酒精坏事,她真的没量,酒品太差。
她咬咬嘴唇,开口:“你又没喝酒,干嘛走路尽往一边偏?”
“那你又喝了多少?”钟鸣转头看着她。
“就吃饭的时候意思了下。”其实今晚一点上头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心底有什么东西溢出来,她克制不住偏要这样。
“不是说在外不要跟不够熟的人喝酒吗?”钟鸣的语气有点重。
“苏雨在呢。”她的声音小小的,像底气不足的解释。
“她能顾得上你?”钟鸣的眉毛微挑,有质问的意思。
“你生气了?”她心头一动。
“你觉得今晚开心就好,我为什么要生气?”其实就是生气,他口是心非了。
姜嫣觑着他的脸色,老老实实走着,经过去年寒假那天晚上的斜坡,上面还是停了车,她冲在前面,钟鸣喊住她:“这里要小心车。”
“我知道,去年差点被摩托车挂了一把。”提起去年,此时此景,两人都有些不约而同的尴尬。
姜嫣的电话响了,她拿来一看是奶奶,停下脚步接了电话:“马上就回来啦。”
两人站在路灯下,钟鸣看到照在她发顶上一圈圈的光。
“钟鸣,他和我一起啊。他?”说着她一边看他一边轻轻咬了咬下唇,柔柔的笑,“他才不唱歌呢,光催我走。晓得啦,肯定要谢谢他的。哎哟,你和爷爷着急,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嘛!怎么会嫌你们烦?奶奶你晓得不,钟鸣比你和爷爷两个加起来还连环催命!”
看她像小女孩一般和老人家撒娇,钟鸣不自觉盯着她看过来,不经意就这么和她对上,姜嫣的眼珠像两枚荔枝核,在浓密的睫毛下转了半圈,眼波含着笑又带着娇嗔,她到底是在和奶奶打电话还是在和自己笑闹?
挂了电话,气氛突然静下来,走到快到家的位置,姜嫣问:“你最近是不是都好忙?”
“有什么事吗?”公事公办的语气。
她憋着一口气:“不管有事没事,你要忙的话,我都不找你的。”
钟鸣拿余光看她,这才说:“我不忙,你说。”
“小年前,音像店有活动的,要不要一起去逛一下?”姜嫣扬起脸细细盯着他表情看。
钟鸣的视线从直视前方,打量她一眼说:“好。”视线又朝向前。
奶奶家的单元楼到了,她也得到钟鸣肯定的答复,几步蹦到楼梯上去,轻盈的像只小鹿,然后转过头轻轻冲他摆摆手:“钟鸣同学,那就22的下午两点半见。”
“好。”
“噢,我忘记和你说了。”她想起来,一拍脑门。
“什么?”钟鸣认真的望向她,她笑吟吟:“谢谢你送我回家。”
此时他终于眉目松弛,笑了,“没什么,下次晚上出去玩要和老人家讲好回家时间,去的地址最好写下来给他们。”他絮叨着,有些琐碎。
“知道啦!”她爽快的应下,习以为常的那个钟鸣又回来了。
第二天有几个人通过MSN来加她,看到备注是初中同学,姜嫣一个个都通过了,有人一来就进她空间观光一番,点赞还不吝溢美之词,她只笑笑不说话。迟尉薇给她拍的几张照片好评度最高,底下有人问是男朋友拍的?跟着下面一水的疑问求解。
姜嫣不明白,她只问——为什么说是男朋友拍的?
很快有人回——因为把每一个你都拍的美美的啊,男友的爱,你只要负责美,什么内涵不内涵的,也不是挂出来给人欣赏的。
她对着电脑无声的笑,合着爱就是拍得美美的,“美美的”算个屁,不过她如果没有变美,人生又该是哪副光景呢?姜嫣以旁观者冷漠疏离的心态瞧着自己和这群曾经的同学,只回了个——对不起,猜错了,我没有男朋友。
转头她截图给迟尉薇看,还附上个笑的眼泪都出来的表情。没一会迟尉薇就回复过来——特吕弗一眼就挖掘到了阿佳妮的天赋,因为他知道她放弃美丽的时候最是震撼。与她们相比,大部分人连丑都不敢丑。
姜嫣对着这句话久久无声,其实她也不敢丑。
22那天下午两点半,两人如约去逛了音像店铺一条街,这个时间段店里人不多,主要还是放假回家的学生,最大的那家店正放着滨崎步的《dearest》,是热度很高的动漫《犬夜叉》的片尾曲,姜嫣很喜欢这首曲子,私下练习了很久就想在KTV一展歌喉。
钟鸣拿起一张小野丽莎的专辑与她看,姜嫣说:“喜欢就一个不落的买下来,说不定几十年后你也能成一个收藏家。”他笑笑,拿上结账去。
两人一出音像店,听到身侧一声“等等”,回过头见是一个粉衣服女孩,钟鸣不明所以的看看姜嫣。
对方忐忑着,冲着姜嫣说:“我有话和你说。”
“我?哦,你是初中时候那个英语课代表吧,你找我什么事?”姜嫣这才想起来她是KTV厕所里的八卦女之一。
她咬了咬牙,像是鼓足勇气,一鼓作气冲姜嫣嚷嚷:“你把曹琛还给我吧!”
“曹琛?”姜嫣眯着眼像是回忆,“是和我唱《屋顶》的?”不等她回答很轻快的甩出一句话:“我又没找你借他。”
完全没料到姜嫣的心肠这么冷,她哭了,两侧拳头紧紧攥着,明明难堪却不愿示弱跑开。
“你……”姜嫣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她的话被钟鸣截住。
“好了,我们先走,我有话和你说。”他拉住她的手腕,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两人穿着巷子很快走到江边,钟鸣步子很快,他抿着嘴,姜嫣没敢作声,两人一直走到一片女贞树下,她才问:“你要说什么?”
四下无人,连主干道上的车声都因为树林好像离得很远,立春后的阳光滤过树叶的层层缝隙,落到他们身上已经所剩无几。
钟鸣掏出一个书签给她,问:“这是不是你的?”
那是她放在《金瓶梅》里的,忘了取出来,书签是自己画的铃兰还有过塑,赖也赖不掉。她不安的挪动脚步,女贞树的果实被踩的噼啪作响,心里像在迅速膨胀。真想去死,头沉甸甸地抬不起来,羞愧地要哭出来,原来自己在钟鸣心中的形象全都是想象。
但是钟鸣对她说:“这是一本好书,我也很喜欢。而且,相信我们20岁、30岁、40岁每一人生阶段看这本书都有不同的感受。迟尉薇和我说了你和室友间的误会,其实你没有错,但是事情出了总不能这样僵着处理。”
“明明不是我的错,难道需要我去妥协吗?我能管得了哪个男的的心里想法?”姜嫣忍不住竖起身上的刺。
“你们住在一个寝室,对方想办法给你使绊子怎么办?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还是那样板正的语气,像家人一般的关切,姜嫣按捺住内心想要尖叫“你又不是我爸妈,管这些干嘛”的冲动,冷声道:“那今天呢?本来就是和生活没有交集的人,这样处理也是我错了?”
钟鸣很温和的望着她,叹息一声,就和她说:“不要这样,有自信不是这样证明的。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首先是人,一个人的魅力和能力,如果仅仅靠异性的欣赏追逐来肯定,境界就低了。”
跟着他岔开了话题想让姜嫣放松一点,问她:“看没看过我家书架上的福柯?”
她嗫喏着:“我研究过你家的书架,也去找过上面一样的书来看,不过没看懂。”
他笑了笑,说:“既然你有这个意识,有没有想过向你们系的莫老师毛遂自荐?”
她一听如雷贯耳,哪里敢去。
钟鸣说:“有偷看《金瓶梅》的勇气,有撩拨我的良苦用心,就更该有大大方方学习的自信。现在男人欢迎你,女人对你气弱,无非是因为你仰仗着自己的优越感。二十年后别人还能欢迎你,才是你的本事。”
“轰”一声心底的东西终于炸开,她忍下泪意,嘴上还在逞强:“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一丑,再有内涵都没用。你又有多了解我?我撩拨你你就能上钩吗,那是因为你和那些男人一样,对我动心了。而我有什么能打动你?”
钟鸣见她卸下面具,突然觉得心底一瞬间被打通,笑道:“你将来要做到眼里心里没有人的性别没有其它附属条件的境界,才能得到自由。我现在对你动物性本能的动心,不能长久深刻。这是你要的吗?”
一时很静很静,四目相接,姜嫣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听到风声,树叶啪唦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好了,我是对你动心了,我喜欢你,不只是动物性本能的喜欢,这也是我最近一直在想的问题,现在说开了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喜欢就是要坦坦荡荡的,说完也没有问姜嫣是怎么想他的,只是望着她温柔的笑。
有风掠过枝头,漏下来的些许阳光照在钟鸣的脸上,姜嫣突然觉得福泽将至,这一刻除了她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她走上前踮着脚,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她和钟鸣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