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暖后,这间四十几平的小屋倒是很热乎,钟鸣画核心筒平面,画着画着他身边的人突然开始嘿嘿嘿地笑。
问笑什么,她就说:“你看这些电梯像不像好多个‘呕’字?”
“画图要画吐了吗?好像是有点。”他一本正经的与她说着笑话。
“平时工作很辛苦吧?”
“难道你工作不辛苦嘛?大家都是一样的。”他避重就轻的答。
其实一言难尽,参与设计A地机场航站楼在国际竞赛,方案胜出。宣布中标单位后,迟迟不谈委托设计合同。追问之下,得知组织者弃中标方不理,另安排两家设计单位进行扩初设计招投标。经办人称指定的,没办法,你们自己找两家之一合作。
无奈选择一家指定的设计院合作,再次参与扩初阶段的设计投标,幸运的是再次中标。不幸的是对方再使高招——中标单位只能从事扩初阶段设计,施工图设计另行招投标。稍后得知施工图已委托当地设计院,作为两次中标方却得不到该项目施工图设计权。
前辈说国内从业,此类事情见惯不怪,一定要保持一颗良好甚至娱乐的心态来对待,身心才能健康。
寒假前钟鸣他们有聚会,平素这类活动只要姜嫣有时间,他都会带着她一起。一桌七八个人,有她熟悉一些的严开与周宸,再除了傅文慈,其余她都不认识,好在氛围还算惬意。
他们喜欢聊专业相关的话题,现有的各种绘图软件、行业内的各种奇葩事,与其他相关专业间的鄙视链,姜嫣就听着,不怎么和大家搭话。好在这种时候钟鸣话也不多,一向很照顾她。
傅文慈的确是调动气氛的能手,她对景观和通暖的几句吐槽惹得大家笑做一团,就连姜嫣也能听个热闹,跟着一起乐呵。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都很大方,但是姜嫣依然不喜欢她。
桌上聊得好好的,傅文慈突然冲钟鸣说:“咱们院知名的su、lumion小能手,你申请学校的事怎么说了,材料弄了吗?“
严开跟着道:“我是积点不够高,要不也想呢。”
有人又说:“讲点实在的,我看国内这几年行情挺不错,早工作早安心。“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一嗡,姜嫣看向钟鸣。
他显然也愣了下,镇定地说:“哦,我还没定。”又跟姜嫣低语:“事情还没定,就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打算哪所学校呢?”她声音很轻地问。
“回去再跟你细说。”
一个姜嫣不认识的男生说:“你要弄得赶紧了,不然时间来不及,我看你还是挺有戏的。”
傅文慈停下筷子,很羡慕地说:“我也这么觉得,你是我们这里成绩最好的一个,设计上也有想法,动手能力又强,否则也太可惜了。”
姜嫣努力牵动嘴角,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回到屋,她换上居家服,装作很平静地跟他探讨。
“就盯着这一所学校?“
“嗯,学校要求也高,就申请这一个,其余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毕竟是你一直以来很向往的地方,”她努力用理解支持的口吻来说,“光押宝在这一个上面,有可能也申请不上,所以你才没告诉我?”她的眼里的失望有些掩饰不住了。
钟鸣靠在书桌上看着她,“不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再定。”
她盘腿坐在床上,垂下目光不说话。
钟鸣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你要是不想,就当没这个事吧。”
“我不会阻碍你的人生的。”她很迅速的接上这句话,然后又沉默。静了会儿,她的声音才飘出来,“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能全凭我想与不想来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你做什么,你想去哪都可以,我不会拦你。”
海阔天空,好男儿走四方,她不会拦下他往高处走来陪自己过过小日子。
2007年的尾巴上,姜嫣接到了她母亲的电话,周小娟首先告诉她今年家里真的好冷,又问了问她的近况与回家过年的事情。
“是啊,家里冬天湿冷湿冷的,不像北方有暖气,这几年我待习惯了,回家都觉得受不了。”她守着厨房里炖着的一锅汤,一边搅动一边与母亲拉着家常,“实在冷就开空调好了。那怎么办?空调制热不行,吹的人口干头闷的,总比没有好,脚都冻的像冰坨了该难受死了。”
“你今天要做大餐吗,忙活了这么久?”钟鸣进门时不见她的人影,闻着香味寻来。
虽只是一闪,可周小娟也捕捉到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她十分敏感问:“你交男朋友啦?”
“哪有?送快递来着。”她撒谎很溜。
听到这句,钟鸣起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先用浑不在意的口吻问:“你妈妈的电话吧?”
“嗯,说今年好冷。”
“看来,我成了见不得光的人了!”他幽幽叹道,神情有一丝哀怨。
不知为什么,钟鸣表情丰富一点,她就觉得滑稽,顾不得安慰他自己就开始笑。然后她被钟鸣轻轻圈住,声音从耳后传来:“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她拍一把环在自己身前的手,“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我要见光,才能健康成长。”
“你在这儿阳光雨露,哪样少了你的?我爸妈,他们是和你父母完全不同的父母,当然他们的想法也和我们不同。所以,你再等等,或者说,我们慢慢的慢慢的谈。”她声音很轻,腔调柔软,说到尾声好似呢喃。
“好,都依你。”他低头,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她揭开锅盖,水汽翻腾,现在钟鸣也许会出国,她就更不愿意父母知晓了。
没几天,她就收到了妈妈拍来的家里小区的雪景,还有周小娟披红挂绿站在雪地里精神抖擞的照片,附言“瑞雪兆丰年”。可惜她在新闻里很快看到关于这场雪的报道,由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变成了百年一遇的特大雪灾。
钟鸣往家打了许多电话,无论是他姥姥姥爷还是父亲,都说以安全为重。尤其是两位老人那边,积雪结冰,交通瘫痪,走路出行青壮年滑倒的都不少。
“姥姥,不出门你们吃什么,这些天家里还存的有蔬菜嘛?噢噢,家里还有几颗白菜。我看新闻说好多地方白菜都被冻成了冰坨,都抢疯了。这边还好,那就好……”他絮絮叨叨了不少,挂了电话还是有些担忧。
他望着电视发了会儿呆,然后和姜嫣说:“其实,舅舅是想接他们过去的。”
“人老了,对熟悉的环境就有依赖性,其实不光是老人,就是年轻人有的也不少啊。”她前半句话安慰钟鸣,后半句话也在说自己。
“这是一点,其实他们也不放心我。我都22岁了,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他语气怅然。忽然臂弯一暖,姜嫣钻进来,“不管你多大,在他们看来都是孩子,有感情就有牵绊,这种负担是正面的。”
他的脸贴在她凉凉的发丝上,眉目一点点松动开来。
因为雪灾,姜嫣成为了公司值守在最后的一拨人,她的假期也相应延后了些。好在由北往南的滞留旅客比由南往北的少不少,他们好歹还是挤回了家。
这一年,已经工作的姜嫣成了家庭的焦点,都在关注她的个人问题。她搪塞起来倒是理由充分——生活成本高,工作才刚起步,没有积累,不能安家。
晓得她专业的就业情势,也没人开口说要她回来的话,工资水准差异赤裸裸的摆在那里。
说到这类问题,周小娟格外来劲,她举起一份请帖道:“新娘子和你同龄人,男孩子家我们都认识,说是女方家条件很差,这不一结婚什么都解决了。”
“过年期间结婚?”她惊讶的接过请帖,新娘赫然写着——韩梦。请帖弄的非常华丽,每个细节都像是手做的,就连请柬上边的封印都是一个个戳上去的。再看到这个名字,她有些恍惚,难道是一个人吗?
“这你就不懂了,过年期间人齐全啊,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也只有过年期间同学才齐活。”周小娟怒其不争道。
“哎哟,你就别怪外抹角的说她啦,新娘子赶着补票,你晓得不?”伯母神神秘秘道。
婚礼定在初七那天,虽年后温度回升,可她一想到婚纱还是觉得冷,到了大堂果然见到盛装的新娘子穿着拖地大摆的白婚纱,围着白色皮草披肩露出脖颈来,美丽冻人的笑。
“姜嫣!”
她被新娘子喊住,顿足打量对方,假睫毛双眼皮贴齐上阵,都有些认不出这是相貌清秀挂的韩梦了。男方父母倒是与姜嫣家很熟,和她父母打完招呼又走到她们这边来。
“你们认识啊?”
韩梦说:“我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
“哎哟,专门来参加同学婚礼啊,真好!”之前与韩梦站的很近的一对中年夫妻中的女人凑过来,笑嘻嘻的说道。
“是的是的,待会一定要接住捧花,以后也嫁个好人家。”这话是男人说的。
面前的女人一口包谷牙,不说话都包不住嘴,男的因为场合专门穿了西装,像是冷的整个人缩了一圈,姜嫣奇到——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想不到他们会是清秀文气的韩梦的父母。
“是呢,看到请帖上的名字,当时我就在想不会这么巧吧!”她不动声色的撇开自己。
“那确实巧!”男方父母打起哈哈。
韩梦跟着一道笑的甜甜的,说:“姜嫣,我进去换套衣服,你陪我一起吧?”
当着相熟的叔叔阿姨的面,她倒是不好拒绝他们的儿媳了,只得随韩梦一起进了更衣室。两个伴娘帮她挽纱十分干练,又见相互间不是熟悉的样子,想来是花钱请来的。
几个人围着韩梦换衣服、盘头、补妆,好一通忙活,姜嫣只留意化妆师,还不忘在心中点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