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翔停下来整理情绪，他想说的话千头万绪，可话到口反而不知该如何表达，“以前你问我对你妈妈的感情，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她，我说这太复杂，得等到你自己去体验感情这件事大概才能知道。”他有些想问关于姜嫣的事，可又怕惹来儿子敏感多心。
自己去体验——他与姜嫣还在甜蜜的初期，下意识就想反驳自己会不一样，不过他没有冲动只是告诉父亲自己和姜嫣的恋情。
见儿子坦诚，钟翔反而放心了一些，他笑了笑，“上次你回来，我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当时就想那个女孩子明明不在这里读书，你们是考在一个城市的，再一想就明白了。”
钟鸣急于解释：“爸，不是，之前我们选择哪所大学与这无关。”
钟翔反倒笑了下，“我只是觉得很巧，如果不是搬家转学，你们压根不会认识。其实我和你妈妈一度很担心，你会不会有些封闭。无论你多么优秀，我们总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可以分享你的快乐与不快乐的人。”
“其实，妈妈是最先觉察到的人，她也说了类似的话。”钟鸣与他回忆道。
“你妈妈她很高兴吧，能够对人施予喜欢和爱也是一种能力。其实她真的很聪慧也很敏感。”谈到此处，他语气停顿。
“我最近一直在想，感情为什么会有变化，婚姻为什么不能永恒……听着很幼稚是不是？”言谈间钟鸣有苦恼的神色浮在面上。
“不，这些年你受到的教育，你所处的人生阶段正是需要把这些问题弄明白，然后你慢慢就会接受，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感情也不是非此即彼。”钟翔停顿下来，他需要在儿子面前剖析自己，喘上一口气，才继续道：“我和你妈妈结婚后，她的工作能力出众，很快就超越了我，收入、话语权都高于我，可她从来没抱怨，我不记得她曾苛求过我任何一件事。”
可是这样也没能阻止你与汪心兰婚外恋，他矛盾地看着父亲，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不要听父亲讲下去，难道真的会如汪心兰所说，妈妈的优秀真的在婚姻中可以称之为“强势”？
钟翔陷入回忆之中，“也有不少同事说过酸话，说我们家同别人家相反，甚至还有人当面打趣我在家是不是没什么地位。你妈妈当然不是那样的，她和我说只有自身没什么能力不思进取的女人才会骂自己的丈夫窝囊废，夫妻都是相互对应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选择和什么样的人一起走下去。当时我十分满足，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这样全心全意对我的付出。”
所以在这段婚姻里，他的母亲在经济与情感上确实处于强大的一方，而面对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真的让父亲倍感压力？心里一下闪过这个念头，然而，这样去分析自己父母的感情，他感到有些窒息。
“我有过尽力回报她……不过，是我太自私了，或者说是我并不是一个有与你妈妈相匹配的强大的内心的人，所以我和她走不下去。最初只是一念之差，我放纵了自己，后来……就渐渐难以挣脱。”
“爸，”钟鸣打断钟翔，紧盯着他，声音喑哑，“难道你也认为给这个家做出更大贡献的你的妻子强势吗？你心理失衡，所以来刺探她的底线吗？”
“不是你想的这样，不管当初我是因为何种心理，错误的根源都是我。我只是要你知道，所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不想让你生活在往事的阴影里。尤其是在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时，有符合你这个年龄的开心与放松，我希望你能多以那样的状态走下去。”钟翔终于有勇气一直与儿子对视，他言语诚恳，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殷切期盼。
“可是一旦想到你们名存实亡这么多年的婚姻，想到她的压抑，想到我在她的庇护下到直到她离开也还误以为这全部只是因为疾病，怎么能不负疚呢？”
“不，这一点你不需要自责，那时你只是一个孩子，成长在由大人构筑的世界中的孩子，是我们选择了给你看到我们想让你看到的部分，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我们真的有很认真的谈到离婚，家里的气氛沉闷，我们只是在你面前强颜欢笑。没过多久，她的关节就出现了不明原因的疼痛，去医院后医生见她一人来就诊就问是否还有家属，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没有纠结太久就告知了我。”
回忆到这里，钟翔又陷入沉默，好半天才重新开口：“你知道，那时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后来，看到几页的治疗风险时，真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我向你妈妈保证会和汪心兰断绝关系，让她安心治疗，一定会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为了以示决心，连工作都申请调动了。”
“可是，汪心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一直等下去了？”钟鸣有些嘲讽。
“有的事情错了，就没有办法回头。搬家后，你妈妈把我从丈夫划到了婚姻中的合作人上去，面对她的客气、疏离还有反复的病情，我很苦闷，甚至恐惧……跟汪心兰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纵自己逃避现实。”
“她肯定很快觉察到了。”钟鸣为母亲感到难过。
“是的，你还记得她唯一一次酒后说我们互看两生厌，第二天我和她悔过，说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她看我的眼神是怜悯的。是啊，我在她面前的表演是多么拙劣。甚至卑劣，一边道德沉沦一边借着忏悔减轻自己良心上的谴责。”
钟鸣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关节用力到泛白，“爸，你知不知道汪心兰和我说，妈妈很强势。”
“你妈妈和我说，她走后会把一切带进坟墓，只希望你失去母亲的时候父亲一直还在。我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好好照顾你。可是，这一点我也没能做到。是我放纵自己的贪欲，还连累到了你。我把房子给你，也是方便你日后打算。这些年，我跑了不少地方，城市建设如火如荼，更别说我们身边的这么多人家都开始改善居住环境。无论你是工作、读研还是出国，房子给你，都好灵活处理。”
“灵活处理？虽然房子过户给了我，可爸爸你还是可以一直住下去。”
钟翔摆摆手，“只要这套房子还在，我还住在里面，汪心兰就不会消停，干脆断了她的念想来得好。”
“那你呢，住到哪里呢？”到底是父亲，钟鸣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关心来。
钟翔安抚道：“这套房子虽然3楼，可也没有电梯。我已经看好了，医院附近有个楼盘，有电梯，两室一厅，拿下也没有压力。以后养老、看病都方便。等你到安家立业的时候，就把老房子卖掉，这样压力也会小一些。”
见父亲想的这么远，钟鸣有些沉默。
钟翔又补充道：“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在最后一年里与我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些。那时候，我知道她大概是……”他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这些，钟鸣他都通通不知道呢。他们一家三口受着各自的折磨，母亲静静等待着大限到来，他父亲受着良心的拷问，他的内心充满恐惧。这样痛苦的一段回忆，可他们也真的尽力做好了父母的职责。
钟鸣眼眶发红，手捂住眼低下头去。
他以为母亲忍受背叛与伤害，只为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和一块人生启程的基石，他很幼稚的想过母亲是把一份他承受不起的牺牲强加给了他，甚至他该对自己的无知无觉的坦然接受感到羞愧。
而这一刻，他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所不知道的母亲的另一面，他终于明白还好母亲在常年的病痛中依然保持着她的尊严，有血有肉。她对于自己的儿子，始终理智与爱平齐，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无条件牺牲。
“钟鸣，以爸爸为戒，珍惜眼前的一切，好好生活下去。”钟翔苦涩一笑。
“那你呢，爸爸，你打算怎样生活下去？”
钟翔淡然的笑笑：“看汪心兰吧，我也不能像她说的那样一脚撇开她。”
钟鸣不愿意再在父亲面前评价汪心兰的行为，却忍不住还是问：“你爱汪心兰吗？”
“你妈妈还在时，她说她理解她要等下去。是我太自私，明知道最正确的选择是彻底拒绝她，却还是……后来她也反复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再来讨论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自欺欺人罢了。”
这些于汪心兰，不过是好不容易答应准备和自己结婚的男人却急吼吼的先把自己现有的财产最大限额的转移给了儿子。多年苦熬，强烈的爱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转换成同等分量的恨。
停了一会儿，钟翔边摇头边喃喃道：“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钟鸣见他神色惨淡，伸手盖上他的手腕，“爸。”
“我在你妈妈面前承诺了的。“
“我知道，爸爸，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