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舍,可姜嫣还是如期返程了,好在她离开的这些天也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到校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开工。她努力地做着这一系列大型基础建设中的螺丝钉,前途未明,背水一战。
她这颗螺丝钉做出的那些细枝末节、“扫洗打杂”的功夫,被碾碎重塑成框架的骨血,不见自我的踪迹。最终她灰心丧气,然后又告诉自己眼前的毕业季更为重要,强打精神。
姜嫣始终记得那个深秋的下午,她拣起自己已打好腹稿的毕设,然后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后期收尾工作还差标识没有做齐。
“标识?logo?”她惊讶的语无伦次。
“是安全标识,你知道的这个在国内还比较新,说推荐个人来试试,我就想你做事妥帖又很踏实。”
“谢谢您!”她身子绷直,虽然这个惊喜的转折与自己原意离得十万八千里,但这更是说明她眼界窄小,何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四上的深秋里,一个宿舍四人各面临着不同的选择,姜嫣心无旁骛一心想着交设计方案,兰珍妮试着找了些工作,不过仍处于观望状态,苏笛直接搬出去住一个星期见不到一次人影,名曰加入了男友的工作室。而这其中最有优越感的就属雷思婷了,凭借着本地人脉已和一家时尚杂志社签了三方,优哉游哉。
兰珍妮还在背后笑她:“拿着几千块的工资做收入多个零的人的指导,也是很搞笑!”
而宿舍里仅剩下另外那个人——姜嫣,她则因为劳心费力一沾枕头就迅速进入深层睡眠,无暇顾及他人。
兰珍妮笑雷思婷工作内容假大空,雷思婷笑兰珍妮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高不成低不就,两人又一致认为苏笛吃青春饭,终归不得善终,这样形成一条完整的鄙视链。
直到二人看到苏笛传闻中的男友,他看着年龄不大,相貌普通,看着不显山露水,转一圈又见他开的车排量不低,难怪苏笛品味变好不少,雷思婷心里泛着嘀咕。兰珍妮倒是极其羡慕,为什么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姜嫣一心扑在设计方案上,这学期两门专业课上的七零八落,勉强让期末作业不算敷衍,可考试也只得晕乎乎的应付过去,精力所限,顾头不顾腚。或许是进入大运,也或许是天道酬勤,她那套有着道路指引、小心地滑、禁止宠物入内……的设计方案最终得到采纳选用,得知这一消息时她还在只剩她一人的宿舍睡得天昏地暗,只等着钟鸣考完最后一门,然后电话打来——成了。
居然成了,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好半天不能平息,狂喜之下还不忘说:“谢谢老师,过个好年。”
“你该过个好年才是。”
此时上午十点半,钟鸣最后一门于下午两点半开考,她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他,“我的那套,成了!”
她的欢欣雀跃很容易感染到钟鸣,听筒里传来他愉悦的笑声,“恭喜你,姜大触。”“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这样玩笑着。
这次寒假,钟鸣依然不愿与父亲待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一个多月,他的姥姥姥爷也没有再劝什么,只是让他多多少少给父亲留一周的时间,他默默应允。
迟尉薇随后得知姜嫣的这一好消息,她更好奇这其中的经过,在得知姜嫣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去做了因为在国内还算新事物,同时也还没得到多少重视的安全标识设计时,由衷夸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还挺适合做设计的活儿的?特别有属于乙方的服务精神以及识时务的变通。”
“对,其实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她大大方方承认,并接下迟尉薇的夸奖。
钟鸣一向说到做到,临近年关时见到父亲钟翔。钟家爷爷奶奶偏向大年29吃团年饭,今年人总算齐活着,只是小儿子与小孙子间的隔阂他们也看在眼里。在两位老人看来他们毕竟是父子,何况小儿子钟翔不过48岁,即使没有汪心兰,他也不能一直愧疚着孤独一人。想到汪心兰,立马让他们如鲠在喉。
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饭吃到一半,又靠怀旧把气氛烘托起来,汪心兰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这次她状态良好,神志清明,钟翔见来人正想把她拉走了说话,没想她一个箭步上前先拿礼品盒抵上了门框。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嗔怪着:“怎么,我来还不许带礼物的?”
一桌子人除了钟鸣全盯着门口,只他无知无觉一般斯斯文文的捡着清淡的菜来吃。
最终还是他奶奶先坐不住了,起身到门口,与钟翔说:“大过年的,让人进来吧。”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妥协。
“阿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汪心兰没事人一般说着吉祥话拜年。一进门,见屋内阵容,又说:“人齐着,那来拜年刚刚好。”说着拖了张椅子挤到钟翔的那个位置旁坐下,还招呼着面色铁青的钟翔,“你也来坐啊!”
钟皓头一次见家庭伦理大戏在自家上演,紧张、激动又好奇,他频频打量钟鸣,见他仿佛置身事外,感到不可思议。莫说是钟皓,就是他的父母还有两位老人见钟鸣这副反应,也觉得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反倒是最该感到尴尬的钟翔,见儿子如此反应,这才心神稍定。转头与汪心兰道:“来了,就是客。”起身就去厨房了给她添了副碗筷。
汪心兰见钟翔从容起来,自己倒下不了筷子,大家见她不动也都不动,屋子里安静的诡异。终于她轻轻放下碗,钟翔见机说:“我们出去说?”
她不动,抓起自己才倒的那杯红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面无表情的起身同钟翔出门去了。
关键当事人走了,可屋内气氛不复如初,钟鸣只配着老人坐下削了一个橙子一个苹果就先行告辞了,他实在不想再忍受停留在他身上或担忧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
他回到静悄悄的家里,手机有消息进来,打开来一看是姜嫣的短信,她没有说新年快乐也没有问在这边过年感觉如何,只是发来一条笑话——TW物价增长4.5%,民众大叫“活不了了”。10月物价上涨6.6%,群众一致表示“对生活影响不大“。因为居民收入罕见快速增长。统计结果物价其实是在下降的。今天我们家吃团年饭的时候,我姥姥给烧的排骨、炖的猪蹄都是夏天的存货。末尾还附上个哭笑不得的符号文字。
我要是早看到你这条短信,中午就多吃点了。——他这样回,嘴角是不知不觉的翘起的。
钟翔直到晚上七点才回家,手上还拿了不少从父母家带回的菜,他打开家门,见儿子神情平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因为有些喜庆的声响,家里好歹还有些过年的氛围。
“爸,你回来了。”钟鸣主动和他说话。
“晚饭还没吃吧,从你爷爷奶奶家拿了些现成的回来。”说着还把手上的袋子展示给儿子看。
父子俩潦草的吃了顿晚饭,钟鸣主动去洗碗。钟翔坐在收拾干净的餐桌前心情复杂,他马上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上对父母没有能够让他们安心享受晚年生活,下对儿子没有能够给他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连好不容易回来一起过一次年都被他搞砸了,更莫说陪伴他一路走来的妻子了。
厨房里水声哗哗的,他无声的叹息走进卧室,拿出一个盒子来。见儿子擦手从厨房出来,摊开铁盒里的收藏,一样样展示给他。
“这大概是我送给你妈妈最贵的一件礼物,那年我出差,同行的人里有人懂,就买来送给她。”钟翔拿出一个玉坠递给钟鸣。这玉坠放在掌心沁凉,工艺并不复杂而是靠着本身的水色,“那个时候钱还挺值钱,你妈妈嘴上说奢侈可应该是很喜欢的,之前我总见她戴。”
这丝沁凉,钟鸣立马将这个玉坠跟妈妈联系起来。
钟翔喟叹:“其实你妈妈应该是挺喜欢这些的吧,她没对我提过要求,我给她的实在太少。”
“妈妈对于物质上看的很淡,她……”钟鸣蓦地打住。他的母亲所追求的精神上的富足,她的学识在与病魔的纠缠中并未发挥殆尽,她爱家庭,可是她离世时,她的家庭只保持着名义上的完整,她的婚姻千疮百孔。想到这里,钟鸣的眼眶酸胀起来。
他按压下眼眶,“怎么突然想起拿这些给我看?”
“你妈妈的东西,一切都是要交给你的。”钟翔摩挲着颜慧素喜爱的那个九连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钟鸣,你再怎么恨我,我都无话可说。”
他怎么还可能恨?面前这个男人虽然坐姿端正,腰背笔挺,却也初现苍老之态,鬓边白发愈发有蔓延成片的趋势。钟鸣无法抹杀掉他一直关心、爱护自己的事实,放弃再去质问、责备他。
他将手覆盖在其上,郑重地说:“爸,我会带着妈妈留给我的一切好好生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