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绪,你在想什么?”
钟绪一愣,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燕逾明,笑了笑:“没事,我们回酒店吧。”
回去酒店钟绪就把高跟鞋脱了扔进鞋盒。燕逾明看她这样,疑惑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这鞋好看是好看,穿起来太累,我不喜欢了。”
燕逾明看着那双鞋沉默了一会儿,回想着自那个许先生上台后钟绪的一系列异常举动和此刻的魂不守舍,心里疑云重重。
钟绪察觉到了两个人气氛的怪异,刚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手机便响了起来。
燕逾明不自觉打了个小小的冷颤,目光不安的看向钟绪。好像这个电话之后,她就会被永远带离他身边一样。
“我的编辑大人,有何吩咐……”
钟绪接听完电话,拉过燕逾明的手:“我本想留下再陪陪你的,但是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
燕逾明没问是什么事,也没闹脾气说不,只是点了点头:“嗯。”
钟绪不放心他,今日之事燕逾明不会没有察觉,她更害怕燕逾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还有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许烨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本来想请假在陪你几天的,但是画室临时有事……”
燕逾明的声音有些冷了:“绪绪你不必跟我解释什么的。你走或留,我都没资格反对的不是吗?”
“燕逾明!”钟绪表情略有些严厉,“这是解释吗?我是在跟你讲我之后要干的事,难道你不想听吗?”
钟绪看着燕逾明线条干净的侧脸,轻轻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不想听也得听!”
燕逾明起了些逆反心理,硬着身子不往她那边去。
钟绪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把他的脸往这边转:“必须听!必须听!”
燕逾明拿她没办法:“好好好,听听听!”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在的工作室一直想出一本全国性的杂志吗?虽然我们一直在准备,但是苦于没有资金。但是,最近有个冤大头要来投资我们,甚至他们还有专业的发行渠道,而且要给我们派一个大师来做主编指导我们。”钟绪越说越开心,手臂圈着燕逾明的脖子,“我们有了自己的杂志,就能有更大自由去画自己想画的,能赚到更多钱,说不定未来我还能开个个人画展呢!”
燕逾明是真的为她感到开心,却也有小小的失落感:“那我能帮到你什么?”
钟绪摸摸燕逾明柔软的发:“你自己吃饱穿暖就够了。”
钟绪连夜赶了回去,之后一周都过得忙忙碌碌,饭都没囫囵吃过几顿。好在签约的事进行得很顺利,资金很快到账,从北京来的老师也乘高铁到达。本轮不到钟绪去接人,但她太好奇来的是谁,跟着去高铁站了。
高铁站出站口人很多,钟绪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冷峻的面孔。整个人惊了一下,转头问身边人:“投资我们的是哪个公司?”
“南京煊鑫文化有限公司啊。”
“小柠,我临时有事不等了。”钟绪几乎是逃离了高铁站,在公交车上用天眼查查这家南京的公司。往上查了好几层,看到了北京飞絮柳叶科技有限公司,而这家公司,正是许烨前几年成立的。
她当时就奇怪为什么很久都无人问津的项目会突然有人投资,可是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这竟是许烨一手安排的。
她落入陷阱了。
可是签的合约就是工作室保证画手团队的完整性,如果她现在退出,不仅会辜负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的编辑,还需要赔付大量的违约金。
而且她之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志同道合的一群伙伴了。
之后钟绪都不敢去工作室,画稿都是直接交给编辑,但是第二天,编辑就给她打电话说主编要和她见见面。
钟绪整个人都腿软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她发誓,这是她这二十多年来听过的最可怕的消息。
“今天下午三点?编辑,女王,你去帮我说说,说我最近工作忙,我能不去吗?”
编辑回答道:“我也觉得今天下午太突然了,但是主编说了,你有事可以先忙,他会一直在工作室等你。那我现在跟他说说,让他多等你一会儿。”
“啊别!”她可不想夭寿,“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赶紧把事弄完,下午三点准时到!”
“怎么回事?主编虽然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但是人很好的,你不用这么慌的。”
钟绪撇撇嘴,她这是慌吗,她这明明是害怕!
今天她绝对会哭着从主编办公室出来的。
聂庭潇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里的画作,颇有些头疼的揉揉眉角,刚抬头看钟表,就响起了弱弱、怂怂的敲门声。
看来虽然两年多过去了,他教的事她也没全忘记。
“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钟绪怀里抱着一摞画纸挪了进来:“聂,聂老师,好久不见。”
聂庭潇抬起眼皮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钟绪毕恭毕敬的将画放到他手上,然后立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敢动。
过了会儿,她悄悄的看自己的恩师。看他已经斑白的两鬓,看他风霜不改锐利的眉眼。感觉到眼眶的湿润,连忙低下了头。
聂庭潇翻了几页,将那一叠纸扔垃圾一样扔进了纸篓。
虽是意料之中,但钟绪还是吓了一跳,咬着下唇努力忍住眼泪。
“你刚刚叫我什么?聂老师?你搞错了。我现在是杂志主编,你是其中的一个画师,其他的什么老师学生,我担不起,你也不配。你的这些画,我看都不想看。这个工作室虽然名气不大,但是里面每个人都个人色彩鲜明,其他人每幅画无论色彩、构图、意境皆有出彩之处。只有你的,一团乱糟、一堆垃圾。”聂庭潇上身往后靠,冷冷的审视着钟绪,“我不说别的,近半年来你完完整整读过一本书吗?沉下心来思考过一句哲学吗?你认真的感悟过其他杰出的画作吗?”
钟绪头低的低低的。
聂庭潇可不会纵容她沉默:“钟绪,我问你话呢?”
“没,没有……”钟绪话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脸火辣辣的,像是被甩了一巴掌。
“我知道你现在有点名气,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一切运气占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才是你那点才能和天赋。但那也是你以往十几年的积累,你要是再如此浑噩,不补充只挥霍,不出半年,你钟绪画画就是浪费纸张浪费颜料。”
钟绪眼泪像断了串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恍惚回到了大三那年。那时的她得许烨帮助,得以认识业内最有声誉的画家聂庭潇。
聂庭潇给许烨面子见了她一面。许烨在外面等着,钟绪战战兢兢地把画递给他,然后便等死一样的立在一边。
那时聂庭潇也是这般把她的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批的一文不值、一塌糊涂。钟绪那时初次见他,虽然觉得伤自尊,但是也没落泪。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听毒舌的聂庭潇一口气都不用缓的批评她。
本来她也没抱多大期望,甚至如果不是许烨逼着她,她根本没有勇气让别人看自己的画。
想想又觉得无望,眼泪就充盈眼眶,但是因为她最后的自尊,没有落下来。
聂庭潇把画甩到桌面上,道:“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钟绪拿起自己的画,转身往外走。手刚碰到门把手,后面便传来一道声音:“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周六下午四点,我在这里等你。”
“啊?”
“啊什么啊,听不懂吗?还是我讲的你觉得自己没必要改?”
原来他所有的毒舌是嫌弃,但更是教导。他那般冷峻严厉,却也在无比温柔地关爱着每一个有天赋、懂努力的孩子。
但钟绪一直以为聂庭潇对她所有的优待都是看在许烨的面子上。
尽管如此,聂庭潇一直都是钟绪崇拜的、敬爱的老师,她做梦都想成为的画家。
因此此时被他这样训斥,被他这样冷漠对待,被他这么拉开距离,她根本承受不住。
“聂,聂前辈,对不起。”
是她最近浮躁了,是她令他失望了。
聂庭潇摆摆手:“这些画我都不要,你还有一周时间,不然首刊一副你的画都没有。现在你可以走了。”
钟绪低着头冲进楼梯间,哭了快一个小时才稍稍平复心情。晚饭坐在麦当劳里,吃薯条如同嚼蜡,还吃着吃着就又掉眼泪了。
这世界上能这般骂哭她的,也就聂庭潇聂大师了。
钟绪一周都再努力找灵感,画了一幅又一幅,自己撕了一幅又一幅,可越急越是画不出好作品。期限已近,她却连一副能说服自己的画都没有。
她的编辑也是急的不行,钟绪一直是最让她放心的插画师,很少拖稿,质量也有保障,有画便通过。但是工作的繁忙让她很少仔细去审视钟绪最近的画作,此时被主编这么一说,她才猛然发觉,钟绪的确停滞不前很久了。
可首刊不参与,钟绪在工作室的地位可能会大大下降,间接也会影响自己,所以她决定去找聂庭潇求求情。
聂庭潇冷着一张脸:“她要是觉得自己这么特殊,那以后就别来了。”语罢,又补了句,“还有一天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