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算再生气,也得先系上安全带,知道吗?”
燕逾明看她一眼,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钟绪有些无聊得打了个哈欠,跟他聊天:“高考后,想去哪里?”
“县里的电子厂。”
钟绪笑了一声:“可以,一月三千,养活你一个绰绰有余。”
燕逾明侧头看她:“我认真的。”
钟绪看他一眼:“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那里确实一个月三千。”
之后一路无话,燕逾明靠在车窗上睡着了。有一辆路过的卡车路过时,鸣了下笛,吓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去看左边。
钟绪正在外面抽烟,见他醒过来,摁灭烟头,打开车门拿东西:“下来吧,咱们到了。”
燕逾明这才从前车窗看到她带他来的地方,游乐园。
这个他听说过,却连想象都不知道该想象些什么的地方。
钟绪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取票,带着他进去,还帮他买了个猫耳朵的发箍,趁他不注意给他戴上。
燕逾明扯下那个女孩子才带的玩意儿,怒视她的样子,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她先带他坐了旋转木马,在幼稚的音乐、缓慢的旋转中,有小孩吹得泡泡飘了进来。有一个漂浮在燕逾明胸前,被撞破时,他紧抿的唇微微扬了一下。
钟绪看在眼里,从木马上下来,就给他买了个泡泡水,递给他玩他还嫌弃幼稚。她也不拆穿他,在前面边走,边挥泡泡。
满天空泡泡往后飘,他放慢脚步,拉在后面偷偷摸摸的戳泡泡,嘴角的笑越来越大。
旋转秋千、音乐过山车、丛林飞车等一一做过,钟绪问他:“还想坐什么?”
“不知道。”
钟绪指了指那个最高的过山车:“那个,敢吗?”
燕逾明眼中胆怯一闪而过,接触到钟绪有些挑衅的表情,道:“当然敢,为什么不敢?”
当坐上去后,燕逾明无比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可已经来不及了。
过山车慢慢往上行,他身边的钟绪静静道:“我来过这个游乐园很多次,但从来不敢坐这个过山车。但是有人告诉我,这个过山车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在坠落、冲刺的过程中,能让人产生濒死的恐惧,恍惚间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过山车已行至最高点,停顿一秒后,猝然坠落。
失重感与高度让燕逾明紧紧闭上眼,心在天旋地转和同车人的尖叫声中,一片混乱,又猛然清明。
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爷爷总是会问他长大想做什么。
他会回答,去县里电子厂打工。
他不想考大学,不想出人头地,他只想迅速得到钱,让自己和爷爷能够安身立命,不在被风吹日晒,贫穷挨饿。
这有错吗?
爷爷年纪那么大了,甚至都没办法活到他有成就的那一天。
可现在……
燕逾明哭了,那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哭。哭他可怜的爷爷,还有可怜的自己。
过山车进入第二轮更为猛烈的冲刺。
思绪飘到了学校外的柳树道上,地上的语文课本沾了落叶与泥水,一只白皙的手将它拾起。看到女子脸的瞬间,他恍惚以为天下起了雪。
从过山车上下来,钟绪就抱着塑料袋吐得昏天黑地。
“你明明坐不了,还非要逞强。”燕逾明嘴上说着风凉话,手却很勤快的帮她递水递纸,还贴心的撩着她的披肩长发。
钟绪有气无力的休息了好久,带着他去了观光台。刚好是日落最美的时候,钟绪用手机拍了一张,趴在栏杆上看夕阳。
燕逾明自己在台上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趴着。观光台很高,那种俯视一切的畅快感让燕逾明有些兴奋。
“你知道吗,世界真的很大,美好的事物真的很多,就算你穷尽一生都不够能遇见所有的美好。但每个人以为的辽阔和美好是不一样的,辍学打工的孩子会觉得,地级市很大,北京更是大过了天一般。但是那些大学生会觉得,北京好小,中国也小,世界勉勉强强能和大沾上边,却也是浩瀚宇宙里的一颗尘埃。但你能说,前者看到的世界没有后者的美好吗?不能。你能说前者追逐的人生就没有后者有意义吗?也不能。
但是,山高天逾明,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怀抱敬畏之心,要害怕浪费时间,害怕辜负青春,害怕因为一时草率或者意气错过了更好的自己。”
少年人总是很容易迷茫的,尤其是燕逾明这样身世坎坷、心思细腻敏感的小孩。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要固执的找到一个目的,才能坚定地走下去。不然,稍有不注意,他就会包裹自己,会烦躁,会痛苦,会想放弃。
那一瞬,燕逾明看着太阳橘色余晖中中她的侧脸,知道了走下去的意义。
去遇到和拥抱如她这般美丽的人。
再次回到学校的燕逾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依旧是坐在自己角落的位置,独自安静地学习,但是眼神比之之前的阴郁乏力,清澈坚定了不知道多少。
他不是顶尖聪明的学生,但能够在打工和照顾爷爷的间隙自己学点就能考出五百多的分数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他辞掉了那些零工,接受着钟绪的帮助和照顾,心无旁骛的学习与生活,第一次全市模考,他拿了学校第一,全市第九。
全校震惊,让他在下周一升旗仪式上演讲。
钟绪听说了这个消息,周日那天带着他去洗了个澡,理了个发,买了一套新衣服。穿上新衣服的少年,清清爽爽像是夏日槐树林的凉荫,身边买衣服的年轻姑娘看的满脸桃红,连砍价都不用直接最低价拿走。
去结账的钟绪回来就看到累的坐在店里沙发上睡着的燕逾明,心疼的叹了口气,取下自己的披肩盖在他身上。
如果天才是十分的聪明,他只有八分,却有着一百分的努力和毅力。
送燕逾明回学校,他进去教室拿扫把去打扫清洁区。进去出来短短十几秒,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
“刚刚那人是谁?我们班的吗?”
“燕逾明啊!”
有姑娘惊呼:“为什么以前我不知道他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钟绪裹紧大衣看着扫地的燕逾明:“明天的发言稿回去再多读几遍知道吗?我可能没办法来,会让你们班主任帮我录像的。”
燕逾明很不屑:“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我当年就幻想着自己能够在国旗下演讲,这样全年级的帅哥都会看到我,知道我的名字,多有面儿。”
燕逾明嗤笑一声:“可惜你笨,三年都没实现过。”
钟绪瞪着他扬了扬拳头:“你小子再狂我就揍你。”
周一燕逾明演讲过后,人们发现了这个脱下老旧衣服和负累阴郁的少年是如此光芒万丈。他陆陆续续收到学校女孩子们的情书,他也不扔,等钟绪来看他时拿出厚厚的一沓,当着她的面看。
钟绪用手指戳他的头:“你小子要敢早恋,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燕逾明一面很不耐烦的躲开她的手,一面恋恋不舍的趴在栏杆上看她离开的背影。看得入迷没注意,手中情书被吹散在风里。
高三春节放假已经很晚了,钟绪开车接他回去,也是第一次进入燕逾明和他爷爷的家。
简直……连破旧不堪都不如。
棚屋在风里摇摇欲坠,站在屋里冷的和站在外面一样,钟绪上下牙打战,看了许久,拉住他的往下搬书的手:“去我家吧。”她冷得直哆嗦,“我背着父母偷偷买了间小房子,你去住那里吧。”
燕逾明看着她:“住哪都可以的,睡觉时穿厚点就行。”
“行什么行。”钟绪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鼻涕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你要是冻坏了,还怎么学习?我过年还想来看看你呢,要是这么冷,我可受不住。”
见他还迟疑,强制性的将他塞进副驾驶,带着他去自己的秘密小屋了。
是很简单的一室一厅一卫,钟绪带着他去了趟超市后,已经很晚了。钟爸爸一个接一个电话的打,到最后吼得声音让燕逾明觉得钟爸爸要从手机里钻出来打人了。钟绪安置好他就急匆匆的赶回家了。
燕逾明随便给自己做了顿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着面积不大,却依然感觉空荡的房间。
其实他真的住哪里都可以的,毕竟都是他孤零零一个人。
一个人失落了一会儿,便打开大灯做题。
过年时,她一定回来找自己玩,要早些把学习任务完成,腾出时间陪她。
除夕那天,飘了一天的雪,燕逾明吃过晚饭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银装素裹出神,听到有人敲门。
他一愣,有些激动地往大门那里冲,被地上的小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钟绪带着一头雪花站在外面,被屋内充足的暖气一吹,头发上一层水珠,晶晶亮亮的如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