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虎斑就这么留在了定北王府,啊不,现在应该叫“小钻风”了。
谢袭对它依旧很嫌弃,不过就像他说的,王府上养只猫还是随便养的,还给安排了专门饲养的人,贺兰盈也就放心了下来。
这日,预约带着爱猫来美容的是个长得有几分英气的小姐。贺兰盈见过,就是之前拍卖红虎斑的时候跟贺明月抬价抬得很厉害、似乎跟贺明月有仇的那个,姓邱,叫邱露浓。叫到七百两的时候,贺明月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她眉头连都没皱一下。
贺兰盈心里悄悄给邱露浓贴上了“财大气粗”四个字。
邱露浓养的也是波斯猫,是只八个月大的公猫,通体雪白,唯独尾巴是黑色的。燕国人喜欢给不同花色的猫儿取各种各样文雅的名字,像这一只全身雪白只有尾巴是黑的,行走时仿佛是雪地里拖了一杆枪的,被叫做“雪里拖枪”,有意境得很。
“想要剃成什么样式的?”贺兰盈逗着猫儿问。
邱露浓坐着喝茶,端庄里颇有几分不羁,想了想说:“后背一条全留着,像马鬃那样。”
贺兰盈点了点头,心中觉得她的想法还真是别具一格。剃了这么多只猫儿,她发现大部分世家贵族还是喜欢雅致些的,她甚至还碰到个公子哥想在猫背上剃个美人图的,被她拒绝了。
她若是能剃美人图,还在这儿开猫馆做什么,早就去卖画了。
邱露浓的这只猫儿性子十分温顺,养得也很好。贺兰盈无意中发现它身上有一块秃了,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这里怎么秃了一块?”
“它自己舔的。”邱露浓顺口回答。
贺兰盈摸了摸它的脑袋,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邱露浓抬眼,语气里有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很多时候猫儿过多舔毛说明焦躁、不安。”
邱露浓这时候已经放下茶盏走了过来。她本身话不多,这时候却找到了个倾诉的口子。
“它叫雪枪,是我才带回来养了没多久的。我还有一只养了两年的猫儿,叫花奴。花奴原先很温顺,可在雪枪来了之后忽然就不听话了,两只猫儿整日打架,花奴还几次试图杀了雪枪。我只好叫人把它们俩隔开。花奴与我也不亲了。”她说到这里有些怅然,毕竟是养了两年的猫儿,早都有了感情。
贺兰盈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邱露浓讶然:“你?”她原先说出来只是想抒发一下,并没有指望能怎么样。
“但我要先去府上看看花奴才能确定,只不过……”贺兰盈脸上露出难处。
“你若是真能解决问题,价钱好说。”
贺兰盈很喜欢邱露浓的大方豪爽,有报酬自然是好的,但她的难处并不在钱上,而是没有空闲的时候。“我白日要开猫馆,夜间要去定北王府捕鼠,走不开。”
邱露浓却觉得这不是个事儿,说:“这好办,等我与二殿下说一声。”
就连贺明月这样的侯府小姐接近谢袭都很是不易,还要主动找机会,她却说得这么轻巧,言语间透露出似乎与谢袭很熟悉,贺兰盈不禁对她的身份好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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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贺兰盈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去定北王府上捕鼠,却始终没有见到老鼠的影子。
“哎呀。”
走在回廊里,面前突然出现个人,贺兰盈一时不察与人撞上,只觉得撞上了一座摇摇晃晃的大山,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差点摔倒,还好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扶住了。少年怀里抱的是小钻风。
醉醺醺的大汉倒是一点事没有,挠了挠头抱歉地说:“姑娘,没事吧?”话了还和气地笑了笑。
贺兰盈摇头。
看这人的打扮,应该也是谢袭的部下,只不过也太胖了一些。
“刘大哥,你又喝酒了。”扶住贺兰盈的少年说。
醉汉打了个酒嗝,努力辨认了一下:“是你啊辛翰。”
“你要是再喝这么多我就去告诉殿下。”
“知道啦知道啦!臭小子都会告状了。”
刘大哥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贺兰盈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他以前也是打仗的吗?”
“刘大哥是回来之后才胖的。他原来是个百夫长,在战场上瘸了条腿。”
贺兰盈回想他走路的样子,确实有些奇怪。
辛翰继续说:“他家里没什么人了,就留在了王府。也不知怎么爱上了喝酒,整天喝,短短几个月,还胖成了这样。”
贺兰盈望着刘大哥消失的方向,点了点头。
辛翰是王府里负责养小钻风的,十分专注且负责。因为他没养过猫,贺兰盈只好在每晚来捕鼠的时候顺便教他,没几日,两人便熟悉了起来,晚上经常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聊天。
此时,贺兰盈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碰上的刘大哥,又想起跟着夜游的冯楚那次看到的那些枕戈待旦的,谢袭的部下还真是千奇百怪。她问:“没想到殿下的部下里还有你这么小的,你也上过战场吗?”
辛翰摇了摇头:“我没有,但是我爹跟殿下上过。”
“你爹也在这里?”
“我爹几个月前战死了。”辛翰有些低落。
贺兰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头发涩。她想起楼豫告诉她的,谢袭平定北方的那场战事是惨胜。
她当时并不能体会到有多惨,但是现在大约清楚了。在那场战事里,不知道有多少像刘大哥那样受伤的战士,不知道有多少像辛翰他爹一样的将士战死,也不知道留下多少像辛翰这样没了爹的孩子。
“我和我娘现在就留在王府里。我娘在厨房里做饭。我希望我长大以后也能跟随殿下上阵杀敌。”
看辛翰提到谢熙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里面满是孺慕之情,贺兰盈觉得很稀奇:“你似乎挺崇拜殿下的。”
“那当然,殿下是大英雄。”
“可是他喜怒无常,还不讲理。”
“不讲道理的一定是别人。”
“……”
贺兰盈打了个呵欠:“就拿我来说,他让我徒手捕鼠,我怎么可能捕得到。”她整日没时间睡觉,只能夜里偷偷眯一会儿。
辛翰一脸“你再说我就翻脸了”。
贺兰盈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上来了,积在眼角,亮晶晶的。她正要继续说,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谁给你的胆子大半夜在本王的府上说本王坏话?”
她吓得立即清醒了。
辛翰激动地站了起来:“殿下!”
谢袭孤身立在夜色之下,身形挺拔颀长,眉宇间自带一种皇家的雍容之气,身上又有几分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飒然。
他拍了拍辛翰还很单薄的肩膀,眼中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笑,说:“比之前结实了些。”平时在他眼中,大部分情绪都是虚的,愤怒、嘲讽、高兴,都像是梦幻泡影,没有着落,一触即散。
辛翰得到鼓励,不由地把小身板挺得更直了。
贺兰盈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声说:“殿下怎么在这里。”您真的不睡觉的吗?
说话间,她眼角那因为困倦积出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想伸手去擦,但想着这样能显得可怜一点,便忍住没动,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谢袭对她这点小心思一清二楚,觉得她跟那只蠢猫差不多。他其实站了有一会儿了,就看见两个单薄的身影坐在那儿。他收回按在辛翰肩上的手,轻扯了下嘴角,说:“不在这里能听见你说本王的坏话吗?好大的胆子。”
贺兰盈觉得脖子发凉,不由地缩了缩。
谢袭出现后,原先在辛翰怀里睡得正香的小钻风感觉到危险,突然醒了过来,这时候更是不安分地挣扎了起来,辛翰都快要抱不住了。
谢袭皱了皱眉,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辛翰知道他家殿下不喜欢猫,便说:“殿下,我先把它抱回去了。”
谢袭点了点头。
被小钻风这么一打岔,贺兰盈觉得刚才说坏话的事可以揭过去了,松了口气。
小钻风!你真是为娘的亲儿子!
她趁机说:“殿下,我也走了。”
谢袭眉梢一吊:“站住。”
“……”贺兰盈身形一顿。她朝辛翰使眼色,想让他帮自己说两句好话,辛翰却给了她一个“活该”的眼神,抱着小钻风走了。
谁让你说我们家殿下坏话的!
“你倒是挺有本事的,邱露浓都结交上了。”谢袭说。
贺兰盈没想到邱露浓真的跟他说了。看来以后要好好结交才是。惊讶之余,她没分辨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眼睛一弯:“还行吧。”
“……这句不是夸你的。”
“哦。”贺兰盈的脑袋耷拉下来。
谢袭看着觉得很像小钻风犯错时候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说:“你明日傍晚去吧。”
贺兰盈眼睛一亮。
谢袭又沉着脸说:“去完记得回来捕鼠。”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