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管事见有人识得,便迅速将余下的女子领了出去。
这些个女子都是他从牙婆那里买来的,是不是泱国人,会不会伺候,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只要有法子交差,他便可与王爷王妃交差。
“你们将这些撤下去,我困了,”宋念起身,打了个哈欠,指着方才识得紫桔梗的女子,“你,跟我进来。”
偏殿侍候的宫人在暖厅中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见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宋念带着丫鬟进了寝殿,关上门,而后转身将跟在其后的丫鬟紧紧抱在怀里。
“小妮子,你不要命了。”
人群中的熟悉身影,是那个替她宋念绣着紫桔梗香囊的翠翘。
认出人的一刹那,宋念慌不择路,恨不得找个暗道将人藏起来,晋安王府这般凶险。
怀里人回抱宋念,埋在她胸前久久不远撒手。
待到松开时,翠翘早已泪流满面: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苦寻多日,一路奔波,翠翘未曾哭过,可看着小姐好好端坐在暖厅中用膳食的那一刻,便再忍不住了。
低头掩饰,未语凝噎。
一路上所有的逞强,咽下的苦楚、委屈,担惊受怕,在小姐的怀里一股脑儿的都涌了上来。
宋念看着明显消瘦的小妮子,心化成了一滩水。
这些天来她不曾哭过,也未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即便委屈,哭泣都是无用之事。
既然无益,时间宝贵,不若苦思冥想出北周的策略。
但怀里哭的不能自己的翠翘,让宋念后知后觉到自身处境的危险,以及她应该感到的委屈。
即便她不觉得,可有人替她委屈。
唯恐被外面人发现,翠翘一直都是默默流泪,许是因为一路上的担惊受怕,这小妮子倒好,哭着哭着睡着了。
好在此处就是寝殿,宋念拥着小妮子在这异国他乡,安安稳稳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日一早,有翠翘在身边,宋念心情甚是愉悦。
翠翘能安全到达北周,自然不是凭借她一人之力,如此只能说明救她宋念的人来了。
有人来救,此事自然值得开心。
“姑娘,王爷口谕,请姑娘前去正殿。”
她这日子刚有起色,怎么就被晋安王盯上了呢?宋念苦恼,对着前来通报的宫人说道:
“回禀王爷,我马上就去。”
晋安王府正殿花厅中,王妃陪着王爷在此处闲聊,昨日他们之间起了龃龉,王爷走后,王妃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暗暗思索自己言行可有不妥之处,致使整夜未曾安眠,精神不济。
谁知今日一大早,王爷亲自同她和好,王妃是心中欢喜,所以用完早膳,便顺着王爷的意思,在这处稍作歇息。
不久后,见一女子被人领至他们面前。
“小女子见过晋安王爷、王妃。”
宋念不知这夫妻俩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王爷,这位姑娘是?”
王妃瞧着眼前小巧伶俐的女子,掩下神色,状似无意问道。
“爱妃有所不知,这就是伊阳从泱国请来的人偶艺人。”
王爷指着女子介绍。
宋念腹诽,她可是不是被请来的,难不成北周的请人礼节是五花大绑吗?
一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主儿。
“是,小女子为泱国人偶艺人,是伊阳大人绑来的。”
她偏不要附和这些虚头巴脑的假话。
听闻女子反驳,王爷倒是眉眼带笑,果然能找到他昔日挖掘的暗道者,都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
王府岁月静好,可终究太过沉闷,有一两个这般跳脱的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绑来也好,请来也罢,姑娘可忘了伊阳绑你来的初衷?”
晋安王启唇道。
此言使得在场的两位女子一愣。
“王爷……”
晋安王妃嫁入王府这些年,唯有眼下这段时日过得最为舒心。为闺中女子时,被选为晋安王正妃,她不知王爷是个温柔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切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可大婚当日,挑着挡风门帐走近她的男子,将她因为兴奋和恐惧而冰凉的手攥在手里。
此后,她就站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跟随他的脚步走到了如今。
她或许分别不出这份跟随算不算她与王爷的恋慕之情,可是她知道,不管有无子嗣,她晋安王妃希望可以与王爷同棺椁。
“王妃,莫担心,”王爷将女子的手握在手中,抬眸望向她,“本王的王妃倾城绝色,可惜朝暮不等人,本王想将此刻的王妃留下。”
这个男人还是握着她的手,她跟随他这么多年,知道制作人偶一事毫无转圜余地。
“王爷……”
她懂这个男人,可是王爷不懂她那一心追随的夙愿。
眼前二人眉来眼去,宋念跪着吃了一嘴的狗粮。
你们这些秀恩爱的,能不能顾忌她这条单身狗还跪在地上的行礼之事?
“王爷,王妃,我能起身吗?”
宋念举起小手,揉搓着膝盖,她果真是个命苦的。
“起来。”
王爷嘴角带笑,握紧王妃的手。
晋安王妃何尝不知晓她的王夫与眼前女子无意。一想到刚刚他们在这庭院中执手相看,果真是孟浪了。
宋念连忙爬起身来,弯腰用手揉着膝盖,她是能屈能伸,但这膝盖可就跟着她受委屈了。
一旁王妃红着脸,挥手让下人搬来凳子放于宋念身侧,顺道给她端了杯热茶。
此等雪中送炭之举,宋念自是感恩戴德。
“王妃端庄大方、绝色动人,”喝了口杯中茶水,宋念接着道,“王爷若要留下王妃绝色,小女子不才,还会两笔画,不若我将王妃画下来,可好?”
投桃报李,宋念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很明显方才王爷提及人偶之事时,王妃神色是不愿的。
这其中缘由,宋念眼下也能分辨出来。
“妾身没有同王爷入画,今日王爷不若圆了妾身的心愿可好?”
朝着女子感激一眼,王妃对王爷说道。
晋安王知晓妻子不是愚笨之人,终究只是无法接受他病入膏肓的事实。
他可以看淡生死,却不能强求旁人同他一起。
侧身拉住王妃的手,抬头拂了拂女子的鬓发,若是不介意,就放纵她装聋作哑又如何?
“好,若是你画的不好,本殿便收了昨日的恩赏!”
宋念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可是见眼前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的神色,她朦朦胧胧地懂了。
她在旁观别人的美好爱情。
“王爷,若是我画的好,是不是可以朝着王妃讨要赏赐?”
她腆着脸,对着一旁脸红女子嘴角带笑地起哄道。
气氛在这一刻,奇异的活泛起来,宋念第一次在北周找到了自在的感觉。
“莫要欺负王妃,有何要求冲着本王来!”
王爷将王妃一把揽在怀里,晋安王妃便心安理得窝在丈夫胸口,享受着难得的亲昵。
“好,一言为定!”
“王爷王妃此姿势上佳,勿动,小女子这就给二位作画。”
相拥二人,王爷目色恬静深远,而王妃脸上显而易见的幸福。
世间丹青巨擘,岂能描画三分颜色?
此处无旁人,颜料已备下,宋念在这一旁全神贯注与手下画卷,希冀于留住对于二人来说弥足珍贵的时光。
翠翘在一旁替着小姐打下手,不知不觉已近两个时辰,宋念直起身来。
“王爷,王妃,画好了。”
这女子的手艺并非上佳,可是画卷上的二人却是眉眼含笑,栩栩如生,看的王妃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抚一抚。
“本王画的尚可,只是王妃颜色稍逊。”
王爷对着画卷,笑着说道。
宋念也知王爷此言何意,她是画技不佳,画不出晋安王心中的完美妻子。
细细品来,却是发现这堂堂一国王爷竟也对老婆说起了土味情话。
“王爷的评价不算,小女子要听王妃的!”
宋念将画卷轻放与王妃膝上,一脸的笑意盈盈耍赖皮。
若是依着晋安王的标准,她宋念是别想讨着赏赐了。
“妾身很喜欢,王爷便赏她吧。”
一如王爷所说,此女子画技尚欠火候,可王妃爱极了这副画中王爷与她的眉眼,她从未旁观者自己与王爷伉俪情深的美誉。
可是从这副画里她看到了,也切实感受到了。
“如今已是晌午,姑娘不若同我们一起用午膳,王爷觉得如何?”
她此前误会王爷,眼下早已风轻云淡。
今日高兴,便想着招待此女子。
“听王妃的。”
宋念扎扎实实吃了一上午的狗粮,用完午膳后方才回到偏殿。
画画用了她太多的精力,回偏殿她便一头扎在被子里,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
待到醒来,已是深夜时分。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翠翘估摸着小姐醒来,端着晚上的饭菜走进殿内,却发现她家小姐在穿着衣服出门去。
“在这等我,我去见一个友人。”
被小姐一句话绕的晕头转向,翠翘满脑子浆糊,小姐何时在这晋安王府有朋友了?
宋念不理翠翘疑惑,躲开门前护卫,熟门熟路的拿上火折子,扒开破旧厨房的柴火,而后踏入那条暗道之中。
走到暗道尽头,推开头顶的闸门,在这稀稀朗朗的月色中,果真有一人站在那处:
“今晚朗月当空,甚是不错,想必姑娘是来陪本殿赏月的?”
站在那里的果真是晋安王。
苏白领着王爷入偏殿时,宋念没有察觉晋安王与前夜暗道尽头之人实为一人。
可今日头脑清醒,见到晋安王爷与王妃的那一刻,宋念知道了。
所以,后来的她才会有那些放肆的举措。
“非也,非也,本姑娘是来向王爷讨要赏赐的。”
宋念在这月色下,朝着晋安王伸出手来。
晋安王望着她的手,嘴角擒着笑意,从袖子中掏出青霜玉,放在其上。
“这东西,本王赏你了。”
她今日所行,值此块玉石。
更何况,青霜玉在他这将死之人的身上也是白费。
谁知,这女子竟是将手中的玉石又抛了回来,在这朗月之下,擒着笑意道:
“带着这块玉石,同王妃一起纵览北周风光吧,晋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