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不怕被困,只怕他们莽撞前来。
一路上,即便面不改色,可内心中早已经是战战兢兢。
平安抵达国寺,方才发觉背后早已汗湿大片。
接待她们四人的是寺院里的武僧,计划未得逞,看来泱帝甚是不满,所以才会连见她们一面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不过,此举也无妨。
反正被绑缚本就是撕破脸皮,又何来那套敷衍之说。
泱国寺院,从来不收女弟子,更何况留宿一说。所以,即便是国寺,也没那许多的空房间与她们四人。
虽宋念四人皆非寻常之辈,眼下身为阶下之囚倒也没了那许多讲究。
四人同居一室。
虽说逼狭一些,可同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泱帝将她们关在此地,每日三餐照常送来,谢娘验证过,其间无毒。
她们也知泱帝大费周章将她们弄来,除了路上作为引诱梁言萧素的饵外,还是最终逼迫他们的筹码。
在最后那日到来之前,她们多半会相安无事。
可这其中不包括她们主动“作死”,比如眼下。
谢娘在被囚此地当日,在这国寺中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因从幼年时起,一直与药石为伍,即便只是闻到气味,也可将药方猜个大概。
“此乃医治惊惧之症的方子。”
谢娘在屋内,对着三人轻声道。
颜红玉与沈蓁蓁虽不敌宋念与谢娘亲密,可这些日子在王姬府邸,她们也算有了了解。谢娘的神医之名,因着女子身份,更是威名远播。
所以,见其只是闻了药味,就可诊治,甚是稀奇。
“……她们为何要医治惊惧呢……”
颜红玉觉得奇怪,便悄声出言道。
泱帝虽来国寺礼佛是幌子,可路上并未遇袭,更没有传来受伤之说,哪里需要医治惊惧的方子。
“在这处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宋念对着三人目光炯炯道。
她被绑缚是因为受到威胁的缘故,可世间没被囚就不作为的道理。
“宋二掌柜,你打算如何?”
沈蓁蓁对着宋念的目光可谓是熟悉的很。这人只要有稀奇古怪的主意,一准儿会如此。
瞧着沈蓁蓁一脸坏笑,宋念欢喜,在这泱国还有这样的“狐朋狗友”在。
“你们莫忘了,我可是泱国出了名的药罐子王姬!”
她从北周好不容易活下来,回到泱国,一举成为王姬这般尊贵的身份,可是拉了好一波的羡慕嫉妒恨。
所以,后来外头那些个嚼舌根的,听闻她身体不好,便似找到了不得的突破口,大肆宣扬她并非有福长寿之象。
诋毁皇室子弟,实乃重罪。
泱帝从来不会落人口实,所以带头造谣的人下场甚是凄惨。
可即便因为目睹造谣的下场,一时间京都风声鹤唳,再无人敢谣传此事,但她身体不好的事,也莫名其妙地坐实了。
宋念倒是觉得无妨。
反正原主这身旧疾,勉强算得上身体羸弱,而且还可借着此缘故,时不时的赖掉朝政,见一见谢娘小枫。
如此,她倒是疾症的受益者。
她的演技或许不行,可奈何生病一事,她有经验的很。
宋念是何心思,逃不过沈蓁蓁的眼,自然也是瞒不了谢娘的,谢娘伸手,一把将小妮子拉住。
“你等等,待他们第二日熬药之后,再做打算……”
谢娘不会怀疑自己的嗅觉。
更不会怀疑她父亲亲手传给自己的医术。
拦住小妮子,不准其前往,只是心中的担忧作祟,一时间竟好像传染了嗅觉一般,让她对着自己没了那许多的自信来。
“谢娘……”
宋念不知为何谢娘踟蹰了,眼下她们虽说无碍,可终究外头已经等不了。
“再等等……”
不理会,也不想多做解释。
宋念不能直接违拗谢娘的心意,便在这寺院里又苦熬了一日,直到那些个味道飘过庭院,传到了她们这里。
时机一到,在这晚膳时分,待到外头武僧送来饭食,宋念轰然倒下,吓了众人一跳。
泱帝当日囚禁她们,没有杀了,外头伺候的人自然领略帝心。
在谢娘等人手脚慌乱的呼叫之际,终于等到了泱帝身边的人前来。
或许沈蓁蓁不认识,可谢娘颜红玉却是知晓此人乃是宫廷的总管。
总管领着众人,将宋念七手八脚的抬出被囚之地。
为求逼真,宋念服用了谢娘给她的药。
当日她们被囚在皇宫时,宫中的宫人奴婢将她们身上的药丸一应搜了去,身上除了衣物,本应什么都没有。
可谢娘本就在宫中行事,一直都提防着行迹暴露时,如何脱身,所以在簪子及耳坠间都藏了药物。
当日搜身,搜去的不过是明面上那些药丸罢了。
宋念被总管七拐八拐,带到了一处殿内。此处才是泱帝与太子歇脚之所。
太子这几日,虽说从呆愣中醒来,不再直楞着眼睛看别人,可终究也没有想起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都是何人。
当年,失魂症发作,泱帝心中又惊又惧,根本不敢同太子叶端玉待太长时间,在那休养的一年多里,也是祈伞一直伺候在侧,泱帝顶多时常前去,远远地望上一眼。
所以,从来不知伺候重病之辈,是如此的折磨人。
世间有语:久病床前无孝子。
虽此语同眼下情景相悖,可泱帝却是能够体恤侯在久病之人身旁的痛苦与折磨。
对着祈伞当日的迁怒之意,眼下也少了不少。
御医虽都为皇室所用,可其中他信任的也只有祈伞一人,前些日子,祈伞介绍谢长典的女儿谢娘深入宫廷,此乃越矩之行。
若是寻常时段,泱帝必然已经旧账新账一起算,将祈伞发落了。
可眼下情况特殊,他便不同祈伞斤斤计较。即便处置,也不必急于一时。
“殿下,王姬已抬来。”
总管回禀,泱帝示意一旁的祈伞上前查看,祈伞不敢怠慢,便替着宋念把脉诊治。
“如何?”
他不信在此时,宋念这丫头会恰巧病了。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地巧合,一切不过是一场图谋罢了。
“殿下,脉象属实,王姬身有重疾。”
泱帝皱眉。
抬眼看了一下立于一旁的总管。
“囚室内有谢长典的女儿,孤王相信她不会坐视不理。”
即便真的发生,谢娘不作任何措施,也十分可疑。
“陛下,谢大夫身上的药物,全数让皇后娘娘搜了去。”
泱帝迁怒,他也只能受着。
“是吗……”
这一句话,说的不置可否。
泱帝眼下虽带着他们二人同行,可特殊时期,让他完全相信一人,谈何容易?更何况这世上多得是兵不厌诈之策。
“祈伞,你可以替她医治,无需医好,留一条性命即可,”宋念只需有口气在,这样的她更好控制,“另外,你将此给她服下。”
泱帝掏出一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了祈伞的面前。
“陛下,这是钩吻。”
瞧着手里的药丸,祈伞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杀人依旧会让他颤抖不已。
“陛下,是要王姬死?”
钩吻乃毒药之首,可使人立即毙命。
陛下将此物交到他手里,不怪乎身旁人怀疑泱帝的目的。
他们能够在泱帝身边待了这么久,自然不是愚笨之辈,可泱帝自然带着北周王姬前来,绝不会只让她再次赴死的。
但终究世间帝心最难测。
“以后每日,孤会给你一粒钩吻,此物不会让她立即死。”
祈伞明了,泱帝这是存了两手的打算。
王姬本就是作为制约梁言梁公子的手段,陛下如今是想着让最后的梁言人财两空。
什么都得不到。
祈伞掩下了眸中的闪烁。
“恐怕,陛下的要求,祈伞不能答应,”祈伞撩起衣摆,跪在一旁,“王姬身体实在太过孱弱,若陛下每日命臣喂食她一粒钩吻,不出五日,王姬必然暴毙身亡。”
泱帝是不愿梁言得意,更不在乎宋念的生死。
可在一切还没有成定局之前,她若是死了,也算是难办之事。
“那就将药物降至半颗,她无所察觉的最好。”
“微臣,遵命。”
祈伞起身,拿着泱帝手中的钩吻,一分为二,在一旁烟月帮助下,喂着北周王姬吃下了毒药。
“烟月,祈伞男子之身,甚为不便,此后喂药之事,由你负责。”
泱帝忽然出声吩咐道。
烟月在一旁跪着领旨意。
祈伞眼眸中倒是一阵痛意,清醒之后,方才释然一笑。
他跟在帝王身后近三十余年,在这些年里,对着泱帝一直忠心耿耿,奈何伴君如伴虎。
且他陪伴的这只猛虎更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中。
这般烫手山芋,他原本从未想要紧握,却是一切身不由己。眼下他老了,不中用了。
泱帝怀疑他,祈伞如何不知?
在这泱国,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只要泱帝想要知道,他就必然会知晓。
他助力谢娘的事情,没准备瞒着泱帝一辈子,无需如此,也不可能如此。
可他除了让谢娘入宫外,再没有行过其他越矩之处。
跟在泱帝身侧这些年,他自是知道在陛下眼中,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留着他不过是为了医治太子的失魂症。
跟在泱帝身侧那时候起,他祈伞就已经不期待所谓的善终。
若是可以保下他的一双儿女,便已经是万幸。
祈伞带着“昏迷”的北周王姬,安置在了太子叶端玉的邻处。第二日一早,宋念倒是醒了,只是手脚无力。
抬头便看到了当日在梁府的大丫鬟烟月。
“是你。”
她当日被掳去北周,因为眼前的女子拦下沈蓁蓁的禀报,从而使得梁府无人前去将她救回。
梁言经商回府,便处置了她。
只是,在动手之前,烟月便从梁府的地牢里,被人救走了。
宋念想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见到她。
更是没想到烟月在泱帝这里,竟是如此受到重视。毕竟满宫的奴才,最终泱帝能带来国寺的怕是也没几个。
烟月位列其中,可见在泱帝心中的分量。
“是我,奴婢是叫您一句王姬殿下,还是宋二小姐好呢?”
烟月不慌不忙,神色很是从容。就好像她从来没做过那等加害宋念之事。
宋念心想:果然非脸皮厚着不能做坏人。
“无妨,左不过一堆虚名,你可以挑个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