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没能呼叫出声,倒是一旁的叶端玉替着她叫了。
那声音尖锐刺耳,引来了御医祈伞。
祈伞颇为干净利索的将宋念手上的伤处理,其间只见宋念颤抖着手臂,一声都没能发出。
这倒是个能忍的。
他是没有想到,北周王姬可忍下所有突如其来的疼痛。
宋念没有哑。
泱帝的吩咐,祈伞一一执行了,只是唯有此举,没有按照泱帝的要求行事。
他祈伞欠着北周王姬一份恩情——宋念替着他照顾了故友的遗孤。
这些年,一直都是胭脂山庇护谢娘。
而北周王姬是胭脂山的当家的,他不能为故友做些事情,对着故友之女有过照拂的人多加帮扶,也算是一种弥补。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看着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如当年,他没有办法救下故友谢长典那般。
什么都没做。
可遗憾不正是什么都没做吗?
不知道谢娘还活着的这些年里,他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那样带着枷锁度日,寸步难行。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一说。
所以,眼下再一次面临抉择,祈伞在最后关头向北周王姬说明实情。
此举,救下了北周王姬的嗓子。
只是,他没有料到烟月竟是将滚烫的药汤倒在王姬手上,更是没想到她受痛之时,也没有呼救,暴露自己。
只是这烫伤,怕是一时三刻间好不了。
“烟月姑娘,莫非是忘了陛下的旨意了?”
祈伞看着伤口,面带冷意对着一旁胡作非为的烟月道。
泱帝没有要取王姬性命。
“王姬不能死,烟月姑娘可知若你再狠些,在下都无力回天。”
这样滚烫的汤药,若是下次浇在脸上,怕是世间再好的大夫,也救不回。
烟月静默无声。
祈伞将王姬包扎好的手,绑在胸前吊着,这样能够减少些痛苦。
只可惜好好的一双手烫成这样,即便医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不小的疤痕。
或许此事在泱帝眼中不大,但若是放任烟月的行止,身在此处的北周王姬不知暗地里还要有多少危险。
祈伞只是个区区御医,左右不了泱帝的抉择。
唯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护着北周王姬的一时三刻。
可不能任其发展。
烟月知祈伞责备与她,今日她行事太过鲁莽,失了分寸,可大错已铸成,再无转圜余地。
更何况,恨宋念,她是认真的。
所以,御医祈伞的指责,无可厚非。
她也只是选择默默地收拾了汤药,推开门扉撤下去。
殿内留下祈伞、宋念及太子叶端玉。
从泱帝打定主意,让宋念替身合欢起,叶端玉便在这殿中居多。
或许那个叫合欢的人,对太子很是重要,才会在这短短几日里,叶端玉的失魂症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渐渐好转。
虽不能比拟之前八面玲珑的太子,可比之发病之时,眼目无物的叶端玉而言,已经是好上千百倍。
病号集中一处,祈伞便也在这里进行日常的诊脉护理。
殿中无旁人,祈伞拿出脉枕在这一旁替着叶端玉日常诊治,检查太子如今的各项反应,以及脉搏的情况,诊脉完毕抬起头,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殿下,你想出去吗?”
宋念一愣。
祈伞替叶端玉诊治乃日常。
不足为奇。
眼下她宋念扮作哑巴,为了避免被人试探,漏了底细,她多选择神游。
如此,倒不至于在听见何声响的第一瞬间,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可祈伞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她也找回几丝神智。
屋内唯他们三人,太子叶端玉在祈伞那里,二人对视。
祈伞与他搭话的可能性很大,毕竟泱国整个皇室,从大臣到奴才,对着太子总是要唤一句“殿下”。
所以一时间,宋念倒不将祈伞之言,放在心上。
“想吗?”
像是唯恐旁人没听清楚,祈伞又重复一遍。
宋念这回看清楚了,因为祈伞是与她对视,说的这句。
可她拒绝了。
不能口答,宋念便在叶端玉身后,轻摇了摇头。
祈伞了然。
拉起坐在一旁的叶端玉,而后领着他走到门前,大步迈了出去。
“殿下如今渐好,还是要出来走走的好,微臣陪您一起。”
隔墙有耳。
可若是祈伞口中喊的是太子殿下,眼下此举倒也让旁人挑不得错处。
徒留宋念一人,留在房里。
攥着那未受伤的手,一时间五味陈杂。
她自然是不愿做这笼中鸟,阶下囚。
可是她也真切地意识到不能走。
只因为留在此地的好处,远比她逃出国寺来的多得多。
她在这里,不管梁言萧素进攻再猛,总归泱帝还不会太有危机感,因为在他看来,有把柄在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泱帝这只猛虎。
猛虎的反扑,能够承受的人少之又少。
她留在这里,可以作为稳住泱帝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要宋念没走,在泱帝心中,他手里便一直有筹码。
筹码会让他放弃殊死斗争。
握着越多的筹码,泱帝心里的安逸区便会越大。
虽然,她也知道千年狐狸的泱帝,即便是轻视,也比之寻常人来的机警,可是面对强劲的对手,每一秒的轻视,都可能换来一次机会。
如此,梁言萧素他们便多一成胜算。
其次,她老实待在这里,谢娘颜红玉那里才能够保证人身安全。
若她宋念老实待着,在这处“表现良好”,泱帝便不会无缘无故惩处他人,被囚已是沮丧之事,自然是能少一分的毒打最好。
最为重要的是,她在国寺中,发现了梁言人的踪迹。
那日,她临睡之际,有东西在食用的饭食里,宋念偷偷将物件藏了起来,她在梁言处,见过此种标识。
只是不能分辨真假。
毕竟在如今这般险恶的环境下,竟是还有人打入了泱帝核心集团的内部,这件事,本就是极为的不可思议。
生禄死了。
像他那样机警的间谍,最终还是折在了泱帝和太子的手里。
宋念不得不防。
此后几日,她便窝在床榻上,装作病重模样,一一观察着她身边伺候的人。
祈伞会提醒她,让她不至于伤了咽喉,变成哑巴。
可宋念清楚,祈伞绝不是梁言的人。
祁伞御医对她留情,多半也是她宋念沾了大胸御姐谢娘的光。
论及立场,祈伞是属于泱帝的。
烟月今日举措,宋念倒是断了将她当做梁言的人。
世上苦肉计有之,可烟月身上对她的恨意,却是满满当当,一丝不假。
虽最终甚少收获,但宋念可以肯定那厮在这些伺候的人里。
所以,他才能够如此顺利向自己传递独属于梁言的符号。
但,此人目的不辨真假。
梁言行事诡秘,聪慧过人,宋念自愧不如。
但泱帝实在太过于强悍。
她不得不防。
若泱帝破译了梁言身边人的辨识,并以此来错误的引导她宋念,怕是最终他们将一败涂地。
宋念不敢大意。
有烟月这例子在,何时宋念都不敢小看泱帝陛下。
当然若此人为真,她便可将最重要的消息,传递出去了。
所以,她不能在没有查清楚真相的时候,就冒险错过了最重要的机会。
与其冒险,九死一生的出去,最终做了猪队友,拖了他们后腿。
不若,眼下“变相”打入敌人内部,才是更好的解决方法吧。
毕竟,这里有敌人的第一手资料。
更何况,太子叶端玉的境况可以一并监视。
留在这里,一举数得。
当然,留在这里,不是没有风险,像前些日子不知名的汤药,眼下的毒哑她的计策,还有烟月时不时的“手滑”。
这些风险都存在于她身边。
宋念知道。
可世间之事,总要付出代价。想要得到什么,必要付出与之对等的代价。
她再不通交际往来,也知此。
世间本就没有掉馅饼一说。
或多或少,或早或晚,都要付出代价。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一切,宋念都想的明白,无需旁人多言。
她在此处也待的心安理得。
若是没有这受伤的手,或许会待的更舒服一些。
宋念到书案前,在宣纸上书几字,她如今是个哑巴的“人设”,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
拿着字条,宋念出了这屋子。
眼下她作为替身,泱帝允许了一丢丢的好处,不过这好处一开始也不是奔着她宋念的。
是因为泱帝怕屋子里闷坏了他的太子殿下,所以准许太子出入此地。
她是此项令法的“赠品”。
宋念杵着受伤的手,这些个看守的人倒是对她放松几分,如此她在这外头逗留的时间,也长了一些。
而在此时,却是发现了太子叶端玉的身影。
不过身边没有了祁伞罢了。
即便没了祁伞御医,太子身边还有其他伺候的宫人。
眼下太子痴了也好,傻了也罢,都不是他们这些个下人可以置喙的。
自然他们也不能陪着太子嬉戏。
所以在看到宋念的一刹那,太子叶端玉便走了过来,牵着她未曾受伤那只手的衣袖。
此意为陪他玩。
这些天,拜泱帝所赐,宋念倒是识得了不少的太子的行为举止“暗号”。
叶端玉的失魂症渐好。
这个好的程度是人不再呆了。
可是智力受着压制。
所以,他心情甚好时,表现出来的状态,与四五岁的孩童无异。
顶着太子这张八面玲珑的脸,眼眸中却是满满的单纯,宋念一开始是觉得无比的别扭,可眼下看习惯了,倒是觉得还好。
她眼下是个哑巴,口不能言,便任由太子扯着她的衣袖,在这院子里四处晃悠。
孩子天性喜欢玩耍。
可是她宋念眼下是个实打实的病号,加上受伤的手疼,如此折腾一下午,早已精疲力尽。
所以,喝了止痛药便早早睡下了。
更不曾知道,有人潜入房内,悄然到了床边,牵着她的衣袖。
一如下午他们那般。
“宋念,本殿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