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晦气是她自找的！
下了朝，宋念都没丢了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既视感。
原是为了避免被泱帝脏水泼身，谁能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易锦，泱帝所言与北周的契约，北周王此次派谁前来？”
她只是明面上北周合约负责人，真正运作之事一直都是易锦操控负责的。
易锦见殿下从朝堂回来后一直面色难看，被问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
没听到易锦回话，转头瞅着易锦踟蹰不决，转念间，宋念倒是明白了几分。
“北周来的人，我认识？”话毕，细细观察易锦的每一丝变化，宋念觉得其中怕是远不止如此，“莫非来者还是伊阳？”
那个将她不分青红皂白，暴力捆绑至北周的罪魁祸首。
“还有苏白大夫，殿下。”
易锦见殿下猜到，便在一旁补充道。
宋念真是哭笑不得，她未曾想到上一次出使北周的人竟是一个不落的全来了。
“伊阳大人与苏白大夫何时管理贩马之事了？”
她上次没记错的话，困着她的伊阳府邸可并非寻常官吏应有规制。
这等事情，轮都轮到伊阳身上。再说了，苏白乃是一介大夫，不曾入仕途朝廷，与此事更是扯不上关系了。
“王上信中说，他们是来向殿下请罪的。”
易锦将北周王信中之言，传达给殿下。
“得了吧，我可不信他们此行的目的如此单纯，”宋念笑着摆摆手，两国交往的重要来使又岂会如此简单，“若真如此，你传信回去，我原谅他们了，速速返回北周吧。”
苏白来也就算了。
伊阳与她而言，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若北周来使是伊阳，泱国再摊上宋父，她可就真的成了“夹心饼干”，腹背受敌。
“殿下，他们后日到。”
易锦无奈笑着解释道。
看看，看看，他们典型的就没打算问她宋念的意见，这一次要是说他们此行没个猫腻，宋念是打死不信。
易锦在一旁，见着宋念喜怒全放在脸上，便知此事尚未让殿下真的生气。
“殿下，您虽身怀泱国血统，但其实更像个北周人。”
殿下虽是不久前才成为北周王姬，可她给易锦的感觉更像是北周人。
宋念看着身侧瞧她认真的易锦，勾唇道：
“我喜欢北周，泱国却带着我的过去，与其靠着血统断定归属哪国，不若说我的眷恋在何处，我就是何国的人。”
她记得自己的过往，包括作为宋念的那一段。
她没准备改变自己故乡。
存在就是存在，即便逝去了，又岂能抹杀他们在她脑海里的记忆。
所以，她此生只能是个异乡人。
带着现世与异世眷恋的异乡人，这没什么不好。
成就今日宋念，不就是昔日的点点滴滴吗？
“走，跟本殿前往宁远郡守府！”
后日苏白伊阳就来了，她这个使者也该前去查验那万石的粮食。
虽不愿再次踏足郡守，可眼下看来也不得不走一趟。
“是，殿下。”
一路前行，到了郡守府邸。
第二次站在这匾额下，只是府门前再不是只有宋母一人迎她。
宋母看起来比起那日，昔日的端庄又捡起来，宋父未曾斥责她，取而代之的是恭顺同她行礼：
“宁远郡守宋青山，率宋府上下恭迎王姬殿下。”
“宋大人，免礼。”
跪迎此礼，只要宋念还占着宋宁这副身躯，她就受不得。
宋念上前，虚扶宋母，宋父一把。
“多谢殿下，殿下里面请。”
由着宋府中熟悉的面孔，领着她再次穿梭在这个她熟悉的府邸。恍若隔世，稍不留神，错觉便会擦肩而过。
让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郡守府的二小姐，一切都未曾改变。
但一切其实都变了。
上一次她再不受待见，依旧是郡守府的主人，而这一次，即便全府上下相迎，她宋念只是个客。
主客之间，便已成定局。
宋念在这廊间穿梭，任由自己思绪纷飞，她一直觉得郡守府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可人啊，太过奇怪，如今回头时，竟发现在这府邸里也并非没有美好的时日……
一抬头，望入眼中的便是她的房间，那里面住过混吃混喝，无忧无虑度过半年时光的她。
见着宋念驻足，看向何处时，身后跟着宋安再忍不住了。
“二姐……”
略带哭腔的这声二姐，让宋念心中一酸涩，定了一下身形，方才转过身去，轻扯起嘴角。
“宋安，近来可好？”
今日门前，迎她还有宋安与二夫人。
二夫人见宋念略过众人，望向她，眼中亦是酸涩，扯起巾帕掩面。
“二姐可好？！”
宋安急切地不答反问道。
父亲与母亲一直告诫宋安，二姐已是北周国王姬殿下，此行来府中他不得失了礼数。
这其中的得失利害，宋安都懂得。可当他二姐活生生地站在宋府门前，让他如何将自己的二姐当成陌生的尊贵客人？
他一直记得，在他的庆功宴上，那个被血泊染遍全身的二姐，然后二姐死了，他不信，可是却见到了翠翘为着二姐守灵。
梁表哥再也未登府邸……
眼下二姐来了，认他，见着活生生的人，他只想知道，这么多日子来，他的二姐过得好不好？
“你这孩子傻了……”
宋父见宋安失礼，上前欲将他拉了回来。之前一直告诫他，终究这孩子太过愚笨，记不住他这个做父亲的嘱托。
谁知半途中，被一旁的二夫人拦下，宋父甚感愕然，此女子从来不会忤逆他的任何决定！
“我很好，宋安。”
这府邸中，若真的算起，她不喜也不过宋父一人。
眼前这个少年，旁人都只道他天资受限，才会被国学府退学。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因她之故，才会遭到排挤，国学府再是第一学府，终究是要服务于泱国皇室，有一个触怒太子的二姐，宋安又岂能在国学府待得安稳？
被退学在家少年，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她相信宋父的为人，不会少给宋安小鞋穿。
昔日偷偷前去荒郊看他的少年，眼下倒是消瘦的厉害。
此少年当日为了她，不惜违背宋父意愿前往医馆求药，宋念一直都记着。
“宋安，我这缺一人做帮手，你可愿一试？”
当日夺取此少年的荣耀，若是时机允许，宋念愿意补偿与他。
“二姐？”宋安未曾料到二姐会如此说，她知二姐眼下负责何事，父亲都只是二姐的助手，他更加不会猜错二姐此时要他加入的心意，只可惜他太没用了，“二姐，我……不行的……”
看着少年因她的话，一瞬间抬起的头颅，又在刹那间灭掉了眼中的欢喜，重新变成了那个缩手缩脚的不自信的少年。
“会写字吗？”
宋安在这旁黯然神伤，谁知听到二姐的声音再次传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就好，下午跟着我一起去！”
自信与否，并非一朝一夕可养成之事，可终究要有人领他走出来。
“殿下不若在府中用些饭食，下午，同下官及小儿一起前往郡守府仓库。”
宋青山未想到他的儿子虽说怯懦，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国学府乃泱国正统入仕途之道。可若是因为此次的提点，以后可就不一定需要正途入仕。
终南捷径也好，华山险境也罢，与他这天资愚笨的儿子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机遇。
宋夫人见宋青山一脸的得意算盘，未曾看到她女儿脸上都是推诿之色，心中冷笑，他宋青山枉在官场漂泊多年，可惜的是她女儿最不在乎的就是此道。
她之前一直未曾认清楚女儿的心思，眼下明了，方才发现世事捉弄，最不想争的她女儿，却一跃成为最尊贵的人。
“您来之前，小妇人与二夫人做了些荷花酥饼，殿下可要尝尝？”
宋母鄙夷宋父的手段，唯恐她女儿心中不悦，出了这郡守府。
她这一生勾心斗角，什么都没剩下，除了这个女儿。
见她一面，她很开心。
不希望宋青山这个奸人毁了她的开心。
宋念是真的不想在府中用饭，可看着宋母及二夫人面色挽留之意，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来时，她以为这两个女人必定水火不容，未想到二夫人与宋母倒是处的融洽。
最起码表面上看来，她们并无嫌隙。
在郡守府用过午饭后，稍作休息她便同宋大人赶往了官府粮仓处。
泱帝的意思很明显，此次运往北周的万石粮食都要出之宁远郡守府，这批粮食的交涉双方为两国，其间的所走流程只怕是少不了。
在这粮仓前，宋念与宋父一起核实了郡守府账面上的产量，她并非古人，与他们的计量单位多有障碍，所以来之前她询问了此事。
“宋大人，你这处的存量当真二万余石？”
她在这粮仓处细细数了数，怕是此间数目与实际之间多有不实之处。
泱帝嘉奖宁远郡守府收成为三郡之首。
这一点当时听闻，她是有几分怀疑的。虽泱国国度由三郡组成，其所在地土质肥沃，每一郡守所辖户口三千，可宁远郡在这三郡主真的不算太过出类拔萃。
两万石均摊给三千户，每家每户要平均上交近七石粮食。这些只是每户的缴纳的皇粮。
在生产力低下这个时代，土地即便再肥沃，这些数据都带着可疑之处。
“殿下，臣定会将北周的万石粮食选出，以供殿下挑选。”
转移话题。
宋念看着宋父生硬的转移焦点，便知这数目多半有猫腻。
宋父为官迂腐，为人自命清高，让他剥夺平民口粮，在这天子脚下，他是做不出来的。
此话并不代表他有良心，只是唯恐剥削平民会损他“清誉”。
若非剥夺，剩下就只有“美化”政绩这一条了，数据好看了，他年底便能在泱帝面前讨到彩头。
只是，谎报政绩也不是什么小罪名。
“易锦，带着宋安一起前去核实将送往北周的万石粮食，确定后，派王兄给本殿的五百精兵把守。”
宋父如何粉饰政绩，她可以不管。但此事不要想要牵连到她的身上。
她不准备出手，也不准备揭发。
一如宋大人所愿，不闻不问就是她的态度。
“是，奴婢这就前去安排！”
见着易锦带着宋安下去，她走到宋父身边，轻声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宋大人，好自为之！”
作死的人救不得。
她宋念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能做的不过是一句忠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