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以为有了小世子,晋安王枯木逢春,必然会一直好好的。
却没有料到终究难抗来势汹汹的病症。
王爷油尽灯枯。
晋安世子弥月之礼后,晋安王轰然倒塌,让众人措手不及,宋念原是准备离开北周,回到萧国,也因此事耽搁下来。
给了希望,又全数取回,才是世间最残忍之事。
“宋念,你可知,我之前是做好心理准备,王爷逝去,我带着康儿独活于世间……”
宋念留在王府,安抚心伤的王妃。
“我懂。”
王妃的话,其实不难理解。
宋念一直以为,晋安王撑不到王妃生产,所有人也都没料到王爷可以看着世子出生。
但是王爷做到了。
他们的心中便一直雀跃着,希冀于奇迹可以来的更多一些。
但这世间本就没有奇迹。
“……”
与此事,宋念最是嘴笨,无从安慰。
只能伸手抱住王妃,让她有个依靠,也能将心中这些日子积压下的痛楚,全数发泄出来。
“哭吧……哭出来……”
世间所有的感情,积压久了,都会积劳成疾。
倏然,宋念听闻怀中有抽噎声,断断续续响起,继而越来越大了……
殿外赶来的北周王上,闻听此声,驻足转而朝外走去。
与朝堂惊闻王爷病危,抛下朝政,奔来晋安王府,原是准备向里头一探究竟。
听闻王妃哭泣,北周王上无从迈进去。
便在殿外驻足等候。
宋念安慰着怀中女子,听着渐渐止息的哭泣,熬了许久的王妃也终于能稍稍合眼,昏昏睡去,宋念将王妃安置妥当,吩咐宫人看着,她方才出来。
可在门前差点撞上北周王上。
幸好最后刹住脚。
宋念是觉得心有余悸,可反观北周王,可谓是镇定的很。
“跟孤王过来。”
北周王有令,她宋念不敢不从。
只得拖着身子,跟了过去,在一处凉亭里,停了下来。
北周王坐定,看着随后而来的宋念,眉眼间俱是疲倦,眼底青紫,看来宫人来报,胭脂王姬衣不解带,在晋安王府撑着大小事宜的密信,倒是不假。
“坐。”
听闻北周王下令,方才坐在凳子之上。
她倒不是害怕北周王上,实乃眼下当务之急,能给她自己少找一些事情,自是最好。
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此等无用之事上。
与之唇枪舌剑,还不如前去睡觉来的有意义。
“不知王上宣我何事?”
开门见山,最是节省精力。
“孤听闻你修书新朝,请求新帝派谢神医前来诊治?”
听宋念出口,北周王上端起面前茶水,顿了一下,终究也没喝一口,抬头看了一眼宋念道。
“是,我写的信。”
宋念认的甚是坦荡。
只因此事她就没想瞒过北周王上。
自然,眼下凭着萧进(叶端溪)与谢娘之间的情义,不告知他一声,谢娘也来不了北周。
索性两国帝王皆知,她也省的欺上瞒下。
“我知北周人才济济,但也想为着王爷王妃尽力一试,”只因恐北周王上多想,宋念接着解释道,而后想到叶端溪处,面带苦笑,“不过,也不知此举,能否成功……”
若谢娘仅仅是谢娘,医者仁心,宋念必不会忧心至此。
奈何眼下的谢娘身后还有新帝叶端溪。
假使新帝认定谢娘为后,必然不会让一国王后,轻易涉足北周。
她们终究没了往日的随心而动。
宋念眉眼暗淡。
“多谢你。”
瞅着宋念眉眼低垂,北周王上轻言道。
“嗯?”
宋念虽走神倒也听清言语,只是一时间难以想象。时时刻刻准备找茬的北周王上,竟也会向她道谢?
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升起?
“本王在感谢你。”
见着宋念难以置信的表情,王上觉得甚是不舒服,思及她为晋安王所做的一切,便重复道。
“你可要本王赏赐些什么?”
宋念见北周王上,很是难得说了句感谢的话,虽态度不好,可也算是朝着她所认知的正常人,迈进了一大步。
奈何紧跟其后的这句谢谢,实在是打破了宋念所有的幻想。
帝王将相又怎会对着他们手握生杀予夺的人们,“低声下气”的道谢?
不过是她一场痴心妄想罢了。
宋念起身,拱手还礼。
“小女子无功不受禄,”眼下谢娘之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有就是,小女子高攀,私心里将晋安王认作父兄,眼下兄嫂有难,做义妹的,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她想说的,宋念转身离开王府。
眼下此处有王上撑着,她也可稍微闭目休憩上片刻。
北周王坐在这亭中,未曾动身,一直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
而后难得一见,勾唇浅笑。
“王弟,没成想你得眼光竟如此好……”
昔年,他与晋安王年幼,曾经被父亲亲自教导识人辨物,那时候,每每有比试,多是他赢。
父亲曾经说王弟与识人辨物上少有天赋,性子太过耿直。他与父亲知此乃因为其甚少出门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他的王弟这一次也没有看错人。
“宋念……”
被北周王上莫名认可的宋念,眼下出了王爷府,浑身上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而这连日来没有休息好的疲倦也席卷而来。
眉眼已有迷蒙状,脚底下也有几分轻浮,像是踩在了一朵朵棉花之上。
下一瞬间便会倒了似的。
好在即便再过不清楚,宋念也看清楚不远处候着的马车,眉眼带笑的走了过去。
那是梁言的马车。
这些天一直候在王府外,等她归去。
北周国之事,她这个名义上担着北周王姬身份的,自然是插手无妨。
但是梁言却不能搅在其中。
无论是从立场出发,还是梁言的个人。
宋念都不希望梁言涉险为之。
只因宋念不想萧国的叶端溪再次起疑心。
实际上,宋念觉得比起叶端溪,她更愿意相信萧素。虽然他与叶端溪实乃血亲关系,可给她的直观感触更好。
这也是她对谢娘与叶端溪一事,耿耿于怀的根本。
以前,流连花丛的五皇子不是良配,现在推翻泱国,建立萧国的新君,依然算不上什么良配。
若有朝一日,谢娘入萧国后宫,到时候与其他女子争夺一个人的爱,这样委屈谢娘的场景,她每每想起都觉得无从接受。
但此事只能谢娘拿主意。
世间有关情爱之事,旁观者清,却也不能切身感受其间的方方面面。
毕竟,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可若是谢娘有丝毫不愿,她都会坚定站在大胸御姐这边,哪怕是以后都将成为叶端溪的对立面,依旧在所不惜。
马车前的宋念思绪良多,见着赶马车的梁富,心中安稳,便抛了诸多烦忧,一头扎进马车里。
“梁富,行的慢些,我睡一会儿。”
车内铺着很厚的垫子,一点不冷,宋念闭着上了马车,一摊泥似的躺在中间,片刻之后,进入了梦乡。
这一顿操作,可谓是搞的马车里的二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梁言将睡在垫子上的小丫头,轻抱起来,塞在怀里,让她睡的更舒服些。
外头梁富赶着马车,慢慢行着。
“看样子,小妮子是累惨了。”
对面的谢娘嘴上笑话累瘫的人,手底下也没闲着,拉过当家的手腕,细细诊治起来。
梁言不便出现在王府,但他不会对小丫头在意的事情,不闻不问。
所以,亲自回到萧国,陈情宋念的那一封书信,而后一路护送谢娘来到了这里。
原是准备领着谢娘入王府,见着马车外,小丫头声音响起,这才住了掀起帘子的手。
谁知倒是让他看到这哭笑不得的一幕。
“瘦倒是瘦的紧,好在无大碍。”
谢娘知梁言担心,便将诊治结果说与他听。
“谢姑娘,舟车劳顿,也当好好休息,你入王府替着王爷诊治一事,等你与丫头醒来以后,再做行动。”
梁言在乎宋念所在乎的。
但眼下实乃特殊时期,他方才瞧着北周王入的王府。
谢娘是来救人,可不能在此时,往北周王上的枪口上闯。
晋安王是重要,但梁言知道,在小妮子心里,怕是他都不及眼前的谢娘重要。
宋念是昏睡着,那么决定只能他来做。
谢娘对梁言安排,无有异议。
来北周的途中,苏白大夫一直有信件传来,里面皆事关晋安王的病情。
苏白的医术,谢娘是见过的。
不比她差。
若是一直以来,苏白都是坚持油尽灯枯的话,想来晋安王真的没有太多活下来的时间了……
她来与不来,都救不回晋安王的性命。
但最终她还是决定来了,一是为了小妮子在北周受到晋安王的照顾:二是因为作为大夫,她谢家家训从来不许见死不救。
若真的还有第三的话,就是为了新朝的叶端溪。
国家初立,即便他从不向外人说,谢娘也知其难处,此次之行就当是还了叶端溪为她谢家满平反之恩情。
从此以后,她谢娘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选在是否站在叶端溪身侧。
若她要选何人为夫,也全凭满腔心意。
她要活的像小妮子一样,不为任何所束,一切只凭本心。
谢家大仇得报,她也该活出自己了。
当天夜里。
醒了的宋念、带着谢娘、梁言赶往晋安王府,将病榻之上的晋安王,里里外外诊治一遍。
最终,也无再多的转机留给晋安王。
王妃悲恸难忍,几次昏厥。
宋念唤来仆从,将晋安王妃扶到一旁照料。
屋内还有北周王上。
众人之所以齐聚于此,只因苏白与谢娘的诊治都表明:今晚就是晋安王的大限之期。
无人能够合眼。
四更天时,昏迷多时的晋安王悠悠转醒,奇迹似的坐起身来。
但此事并非吉兆,实乃回光返照。
宋念望着晋安王坦然的神情,也知王爷对自己的身体心知肚明。
病榻前,晋安王望向身旁的兄长,将自己的王府连同幼子一并交到北周王上的手里。
“王兄勿要过于悲恸,此生你已为我担下太多的重担。”
这句话的分量,非他晋安王与北周王上,自是不能理解,但他以残躯行至此,多亏王兄一路照拂。
北周王面色惨白,眉眼皆是苦痛。
一旁刚醒来的王妃,坐在病床前早已泣不成声。
“宋念……”
闻听王爷唤她,宋念走上前去。
“你虽是女子,却是我的‘难兄难弟’,私心里,你更是本王与王妃的挚友……我若不在了,你也多来看看……王妃与……康儿……”
这句话说得宋念泪如雨下,哽咽不已,无法开口的她,只能握着一旁王妃与王爷的手,死命点头。
梁言心疼丫头,将人护在怀里。
“妹子,记住人生本就去日无多……怜取眼前人。”
此话说得宋念泪如泉涌。
于谢娘苏白道谢后,众人离了病榻前, 给王爷王妃这对时日不多的夫妻,最后一点相处时间。
殿外,宋念抱着谢娘,伤心不已。
北周整个朝堂,唯有王爷王妃对她较好,方才那句妹子,终究让她这些天来,积聚的伤痛倾泻而出。
梁言已协同北周王上,着手准备晋安王的身后事宜。
谢娘守在宋念身边,脑海中都是晋安王的那句“怜取眼前人”,身为大夫,没有谁会比她更加知道,人生的变化莫测。
感同身受,却也并非处处感同身受。
抱紧怀里的小妮子,轻拍着其背,谢娘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小妮子对晋安王府的尽心尽力。
宋念的喜好不分国界,只对人罢了。
交友交心亦如是。
天明之际,北周晋安王亡故。
三日后,浩然苍凉的葬礼,从北周国都出发,一路送至宝山皇室陵寝之上。
宋念陪在王妃身侧,陪伴她度过最难的时光。
一月之后,王妃宫殿。
“宋念,我已渐好,康儿也被你这个姑姑照顾的很好,你该回去萧国了……”
王妃说的艰难。
这段最是难过的岁月,是眼前女子陪她度过。
她喜欢也依赖有个人可以陪在她身旁。
可不能置她与险地。
萧国新帝已经多次催促谢大夫回朝,宋念脱不了身,谢大夫就回不去。
最终招了怨怼的只有她这妹子。
宋念知王妃好意,也领这好意。
毕竟,她不能拖着梁言、谢娘一直在此处。
第二日,前往北周王宫同王上告别,这一个多月,眼见着消瘦的除了王妃,就是北周王上。
“斯人已逝,王上还需为着兄长,好好保重自己。”
临行殿门前时,想起临终都想着劝说她的晋安王,宋念便多嘴一句。
殿上北周王上抬头,望向女子背影,出言道。
“晋安王是你兄长,孤王也是……”
这两月有余,此女子尽心尽力,情真意切,有目共睹。
“所以,萧国若不容你,就回家来,多陪陪王妃与孤王……”
此女子说过,她喜欢北周胜过泱国,若是如此,就将这里,当成家吧。
“嗯。”
瞧着宋念肩头轻颤,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翁声答道。
而后,挺拔身姿,大步迈了出去。
她宋念终于有家可回。
再不似浮萍,惶惶不可终日,没个落脚之处。
梁言接住在他怀里轻声啜泣的小丫头,立身殿外,自当知晓北周王所言。
知丫头身世后,更知此言对她有何意义。
辞行后第二日,城墙之上,王妃抱着康儿,北周王上目送她出了北周。
叶端溪的日日催促,自是害怕谢娘为了躲他,留在北周再不归来。
宋念即便再不愿意,也看出谢娘对叶端溪何意。
更遑论,刚出了北周疆域,就见到叶端溪的身姿立在城墙门口,那姿态自是等的谢娘归。
为了迎她,不惜日日等在边疆处。
罢了罢了,就随他们去吧。
各人际遇,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看着从马车上奔向叶端溪的谢娘,如是想到。
而后,宋念抱紧了身旁梁言的腰身。
“言哥哥,我想嫁你了,娶吗?”
人生本就去日无多,当怜取眼前人。
梁言是她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
梁言闻听此言,笑意满面,朝着怀中小丫头薄唇袭去,好一番缱绻后,方才满目情意,抵着宋念的额角。
“已候多时,只待卿点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