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回到自己的书房,很快将一些纸质文档整理出来,顺带写了一封信让广安送到城西的“一夜春风”。
他在湖广游历的时候收集了一些当地湖州刺史的贪墨证据,朱茂能够在湖广无法无天,不就是因为这个湖州刺史是他的小舅子嘛,没了这把保护伞,看他还怎么嚣张。
湖州刺史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了很多年了,可以说是当地的地头蛇,这次有巡抚颜大人正在湖广一带查案,正好将证据交给他。颜大人向来是个古板正直的人,对于这种朝廷的蛀虫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最重要的是,颜大人这次巡回查案,正好遇到朝廷剿匪的军队。现在巡回查案组有军队保护,这个强势的地头蛇肯定是跑不掉的。
他还要应付几个月后的秋闱,朱茂只是个小人物用不着费什么心思,交给铁心阁的人去办就好了。事后,两方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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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大将军府中皆是朝廷忠臣,只有将军夫人还留守在上京城。她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被打成那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鞭子就要打他。
樊二立马求饶:“母亲啊,儿子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要打我?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了,呜呜呜~~今天就别打我了,行吧?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练武,认真读书,绝不胡作非为!”他打着哆嗦,嘴皮子却是很利索,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成语。
“第七十八遍!”将军夫人一瞪眼:“你这句话已经说了整整七十八遍了!我都跟你讲了多少遍了,看看你父亲,看看你大哥,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是大赵名声响当当人物,你再看看你,你是我生的吗?平日里头出去遛狗逗鸟斗蛐蛐,整天不学无术,竟然被一个文官家的小子打得手都抬不起来,你叫我以后怎么出门,你叫你爹爹如何在边疆安心守卫疆土?”
樊二公子呆呆地跪在地上,不敢反抗,更不敢顶嘴,低头受训。这是他多年来被打骂的经验,如果反抗,会更加难看。他娘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将军夫人也是将门出身,在边疆呆了很多年,因为生老二的时候,身子大不如前,才从回到京城调养。只是这讲话粗鲁直率的性子一直改不过来,简直就是京城贵妇人低声细语中的一股清流。
“母亲,儿子真的以后再也不胡闹了。这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我叫你练武,你练了吗?让你读书写字,你用功了吗?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游手好闲,活该你今天被人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把我们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
樊二小声说:“儿子保证,我一定改!”
“别给我说那些话,我不想再听了。”
将军夫人一鞭子抽在他背上,樊二公子“嘶”了一声,将军夫人手上停了下来,扔下鞭子走了。“自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沈睿来的时候,进门便看见了在大厅里面跪着的樊二公子。
太医已经看过了樊二的胳膊,正在给他开调理的方子。
日渐西斜,光线照进了大厅,将地上跪着的那年轻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背影萧瑟又寂寥。
沈睿缓步向前,两个纤细的影子逐渐靠近。
其实,沈睿和樊林是同窗,都在国子监求学。还同岁。只是两个人向来就不对付,沈睿性格老实,读书认真,是典型的上进乖乖孩子。
樊林性子活泛,总是坐不住,读书•••还真不太适合他,于是他整天逃学,跟一群纨绔子弟混迹在城里,吃喝玩乐,身子还有点小胖。
樊林不喜欢整天呆在室内只知道读书的沈睿,就是个书呆子!
沈睿讨厌樊林的不上进,在他看来,樊林就是自甘堕落,丢了樊大将军府的脸。
两人两看生厌。
樊林总喜欢捉弄沈睿,前几日在学堂把沈睿的笔折断了。沈睿大怒,樊林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不就是一只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陪给你就是了。”
沈睿捡起地上那只被折断的笔,很心疼,第一次眼红,“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赔得起吗?你以为什么都是使银子就可以办到的吗?”那是他大哥回京后,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视为珍宝,从来不用,只是放着看。
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就这样,第一次发怒,第一次推人。他对于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将军府的二公子,讨厌极了。知道他看中了一匹马,这才前去与他争抢,故意刁难他。
其实,都传闻他把樊二公子打伤了,完全是个误会。
当时,他俩就站在马旁边,谁能料到那匹马突然发狂,沈睿从不习武,反应慢,是樊二拉了他一把,他才避开了。只是樊二自己摔倒了,伤了胳膊。
看见周围多了一道影子,樊二见那身形,便猜到了是沈睿。他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吧?”沈睿很感激他今天为自己做的,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今天,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你把香香给我就行。”樊二一脸无所谓,“小爷我才不想欠什么债,上次我把你的笔弄坏了,今天我救了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香香就是今天樊二看上的那匹马。
沈睿对于他起名字的水平,无语极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可能对你的伤口有帮助。”
“什么灵丹妙药啊?不是太上老君练的仙丹就别拿来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除了皇宫,还有谁家有我家多呀。”樊二依然是那副很欠揍的表情。
他错了,樊二还是樊二,还是以前那个讨厌的樊二,一点都没变!
“我家的药都快发霉了。没办法,太多了,我这不是清一下库存嘛,好东西不能浪费。”
沈睿觉得樊二好像也没有平日里看起来的那么讨厌了。他好像发现了他的秘密,平时嚣张跋扈的樊二,其实挺善良的,至少内心深处是的,他虽然胡闹,但是大是大非看的一清二楚,勾栏瓦舍,烟花柳巷从来不去,仗势欺人更是从来没有,只是嘴太讨厌。
“今天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将军夫人?”
“告诉她干嘛呀,还不是多训斥我一顿。反正结果都一样,总是逃脱不了罚跪的命哟。”樊二将后面几个字拉长,小小少年生出对人生世事的感慨。
沈睿心想:他大概也是寂寞的吧。
“那你还要跪多久啊?”
“不知道,可能等到吃晚饭,也有可能等到我娘气消了。”
沈睿在樊二身边跪下,“那我陪你跪吧,你今天被罚,全都是因为我。”
“喂,你别跪呀,今天晚上可能吃不了晚饭。”樊二咧着嘴角,扯出一个笑,“你跪在这里了,等会儿谁给我送吃的来。”
两个少年这时都相视一笑,以前的不愉快全都化作烟云消散了。樊二话多,给沈睿讲解着自己在外面见到的一些京城趣闻。沈睿说,他很崇敬保家卫国的樊大将军,也很仰慕樊二的大哥,樊璧。
这下樊二可得意了,自豪地讲“他们可是我父亲和我的大哥。”
两个少年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
樊二突然问:“沈睿,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沈睿摇摇头。
“哈哈,我才你这书呆子也不知道。其实呢,我很想像父亲和哥哥一样,上战场,守卫家国。可是,他们都不让我去。我心中最敬佩的人也是父亲和大哥。”
沈睿知道,那位少年樊将军,战西凉,平南疆,三分时运七分胆,一杆银枪征战沙场,是何等的风姿啊,可惜,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小,记不住他的容貌了。
樊二接着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不能上战场,你却做着你喜欢的事情。你喜欢读书对吧?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读书的,我就只能习武上战场,我将来可是要当将军的,要成为像父亲和大哥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可是家里所有人都让我读书。”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委屈巴巴的。
他朝旁边的人问道:“沈二,你的梦想是什么?”
沈睿想了想,认真回答;“好好读书,入朝为官。当一名好官,廉政为民的官,不参与党派之争,不学别人蝇营狗苟,只做纯臣。”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并肩跪在一起,讲述着自己的梦想,对未来的憧憬,一道身影清瘦挺拔,另一道身影略微壮实,但无一例外,挺拔如松。
门外,一直偷听的将军夫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腿已经有些麻木了,脸上刚刚流下的泪水还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