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烟是被沈八抱起来的。
即使同为女子,顾茗烟也是娇小些,沈八如此想着,倒是稳稳当当的将她放在地上,学着侍女弯身为她掸去身上灰尘。
顾茗烟则拨弄好耳边的碎发,又看了一眼那被人扶起的萧祈然,低声道:“我还是在旁边看着殿下。”
起码那些下属在身侧时,还能手疾眼快的扶住她。
而给了她,也只有被人牵连着倒下的份儿。
萧祈然,真的很重!
她心里暗戳戳的吐槽了一句,当即叫了人去抬了小桌藤椅放到檐下坐着。
魏白扶着萧祈然时,忍不住道:“顾小姐不可得,殿下本不该逾矩。”
支着魏白的肩膀和拐杖,萧祈然尝试走了几步,却又稍稍气喘着停了下来。
“你是想说她逾矩吧。”
身边的人当即僵硬了身子。
萧祈然的目光则扫视过后院中的每一人,继续说道:“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自是站着我这边,认为我无错,便都将我走神犹豫之事责怪了她。”
“就该如此。”魏白压低了声音回话,沉声道:“红颜祸水四字,自古皆有。”
“若无色心,红颜又如何有罪?”萧祈然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且替了大头,同琥珀去日日跟着她,看看她究竟对我是何心思。”
这次魏白又面露不解:“看小姐是何心思作甚?小姐不是已然答应了您合作之事……”
话还未说完,魏白心里已经咯噔一声,反倒不可置信的看去。
探寻他人心思,若非招安,那便是……
动了情。
萧祈然却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总归,还有三年可等。”
她便近在咫尺,宫内事变结束,当可心意不变,也无怪罪。
于他来说,已是良人。
而在檐下,沈八接了顾茗烟手中糕点,想及方才所见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擦药相护的画面,便慢腾腾的蹲在顾茗烟身边,小声询问:“小姐你同殿下如此亲近,若是传到他人耳里那便是大大的不妥。”
“有何不妥?”
顾茗烟捧了杯苦涩清茶入了手,遥遥见萧祈然动作已然有些吃力,眼底划过一丝落寞,面上却佯装无事:“他总归是想叫我为他所用的,为此待我好些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觉得殿下对你有几分真心。”沈八如此说着。
“几分真心,算得了什么?”
嘴角溢出一声轻蔑的笑意。
届时萧祈然成了家,她于萧祈然也不过只是个长得好看些的棋子,顶多借着这张脸的光叫他多看上几眼,之后他自然是该向着自己的妻妾。
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
不着痕迹的摁下这颗蠢蠢欲动的心,顾茗烟半阖着眼将这苦茶放于一旁,捏了个甜滋滋的果子入了嘴,问沈八:“你这几日都跟殿下手下的人切磋,可有受伤?”
“切磋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哪里会受伤。不过沙场上征战的人,终归是和我这般仅凭蛮力的丫头有所不同。”沈八捧着脸环视过四周,目光黯然:“光是气势上,我便要退下三分,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气势上?”顾茗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好似他们长得壮了些,并无什么气势。”
“这便是小姐你的奇异之处了。”沈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谁人见了这乌泱泱一群壮汉都会害怕,可你却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轻易融入其中,有时都怀疑你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
话头止于顾茗烟微变的脸色。
她指尖紧扣着长长袖口,眼底并无半点波澜,沉稳的令人惧怕。
咽了咽口水,沈八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竟是没敢继续再问下去。
她只是不明白,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是如何杀人的。
片刻之后,顾茗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朝着沈八勾了勾唇角:“我虽没杀过许多人,却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
于我来说,唯有死人不会被害。
她幼时倒是经常出入太平间,就连族里的老太都神叨叨的说她小小年纪沾染死气,成年后若行医那便是血气缠身。
只可惜她现代好青年本是不信,如今来到这古时,这周身洗不去的血气和死气倒是显露出来——猫狗不近,蛇虫不侵。
她如此想着微微出神,见沈八下巴都要落在地上,又补了一句:“我本该去做仵作。”
沈八这才将一颗心塞回肚子里,又问:“那之后怎的没做?可是身份所致?”
“有人说,那里有鬼,我便不愿去了。”
说及此处,顾茗烟便面色惨白的紧了紧指尖。
沈八掏了掏耳朵,只想着鬼神大多都是哄骗孩童、或是罪人的玩意儿:“世上没鬼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顾茗烟顺势塞了果子到沈八的嘴里,堵住了她的嘴,起身准备离开:“你随我出门一趟。”
沈八揉了揉脑袋,不解。
“你总是穿着那几件衣裳,我带你去挑几件,再送些上好的皮子寄到你老家去。”
沈八嚼巴两下方才说道:“小姐,其实你只是想叫我家人好好招待你娘亲吧。”
顾茗烟抿了抿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萧祈然耳尖听得清楚,身边的魏白也随意找了个人来帮忙,自己扯着琥珀一并跟了上去。
顾茗烟特意还叫了些下人跟着,知晓瀚城天寒地冻,几乎在这春日里买完了铺子里的厚皮褥子,绒毯狐皮更是不在话下。
下人们怀里小包落大包,鼓鼓囊囊看不清前路。
魏白不远不近的跟着,方见顾茗烟入了那笔墨铺子,在门边撞上位公子。
“失礼。”那位公子只见了个裙角便慌忙行礼。
顾茗烟却是侧目瞧他,当即轻轻一摆手:“这不是许公子么,亦是来采买笔墨纸砚的?”
声音熟悉,许书清这才敢抬起头来看。
今日如之前所见那般,仍是面纱颜面的模样。
只是比起初见时的淡然,许书清眼底多了几分嫌恶,面上却还是恭敬开口:“原来是相府大小姐,笔墨纸砚这般小物件,怎还烦劳得小姐亲至。”
“买东西之余,谈些生意。”
许书清挑了眉头,蓦地一笑:“可否叫在下同行,也好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