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残阳已尽,夜幕渐浓时,宫中才派人来接。
顾茗烟款步走来,一柄白玉簪,两根荼白发带便将长发高绾,水碧长裙锦霞纹,薄衫轻容纱,鸦青腰带拢着一掌细腰。
独自提着灯笼前来,凉风卷起她耳边几缕碎发,却吹不尽她眼底星光。
门外等候的小太监眼睛看的直了,便被敲了脑袋。
“眼睛不想要了!”白准低低呵斥了声。
小太监们揉了揉脑袋,慌忙将腰一折再折,再不敢多瞧一眼。
顾茗烟迎上前来,却看见车架空空,不见萧祈然和温白的踪影。
“温白姑娘尚在梳洗打扮。”了然的白准忙应了声,两个小太监则躬身为她放下马凳子——请她先上马车 。
眼眸低垂,顾茗烟淡淡嗯了一声,将灯笼递给身边的小太监。
“顾小姐已然到了,祈然哥哥你再走快些呀。”
背后陡然传来温白的声音,娇俏可人的很。
顾茗烟脚下未停,掀开车帘入了内,在这逼仄黑暗的车架里寻了个角落坐下。
她与温白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一言不发。
温白面纱之下勾了勾唇角,双目还无辜瞧萧祈然:“顾小姐与我不睦,祈然哥哥以后还是勿要勉强了罢。”
温白这般说。
顾茗烟之前也是这般心思。
于萧祈然看来,两人眉眼相似,性子也相似,纵有所不睦,却都是识得礼数之人,于是只点点头。
“她年纪小,你多容着她些。”
“这个自然,我定将她当做妹妹来看。”温白眼角弯弯,笑的温柔。
细看之下,还能从中寻得一抹愤恨。
得了她这般应允,萧祈然方才同她一起入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宫门口,白准公公亲提了灯笼在前带路,饶有深意的勾了勾唇角。
“顾大小姐且细细瞧着。”
两侧宫墙高,遮人眼目看不清。
可绕过弯,一眼望去,池中满天星,天边一勾月。庭楼水榭坐落于零散小石间,青石板路两侧白鹤衔灯,水榭竹帘扬,烛光轻轻洒。
不似在皇宫之中,却像是在隐居山中的居所。
盈绿光点缥缈而过,躲开人群,钻进身边丛中林间,顾茗烟的一双眼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扬了手去接,那萤火却只在她手腕旁飞了一圈,又悄然藏匿。
恍然之间,却听得那喑哑低沉之声自水榭传来:“祈然,还不带人进来小坐?”
萧祈然眉头紧蹙——这片笼中盛景,父皇许久未叫他人看见了。
他带着两个姑娘入了水榭,只有顾茗烟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躬身行礼后,便花蝴蝶似的到席间落座,瞧着皇上冷若寒霜的眼,依旧笑的随意。
“不可无礼。”萧祈然无奈上前,替顾茗烟微微一拱手:“父皇,她年纪小,不懂事。”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萧祈然,蓦地笑了:“丫头出身相府,纵使有错,也该是顾相亲自赔罪。”
“儿臣是替恩人赔罪。”
萧祈然说的理所应当,目光锐利如刃。
父皇待顾茗烟,的确是出乎他的预料了。
“菜都要凉了,殿下同温白姑娘还是早早落座吧。”人精似的白准笑盈盈上前来,高声吩咐着人上菜。
顾茗烟单手放于腿上,屈指轻叩,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慌得一批。
皇上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在点她和顾致远?
桌上山珍海味,桌下却是暗潮涌动。
顾茗烟想不通皇帝心思,便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由着太监夹了筷青笋到碗里,又道:“想吃鱼。”
太监筷头一转,夹了筷子清蒸鱼到她碗里。
“今夜风大,皇后在朕的御书房前跪了几个时辰,你待会儿可记得替朕去瞧瞧。”皇帝的目光落在顾茗烟身上,见她吃的香,脸色微寒,“说来,皇后还是你姑奶奶。”
“咳——”顾茗烟只觉一口青笋堵在喉咙里,好歹咽下,才道:“臣女待会儿就去。”
皇帝这才收了目光,可顾茗烟略一晃神,笑了:“这盘子青笋难吃的很,撤了吧。”
皇帝还没说撤!你个丫头竟敢说!
温白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皇上还未说……”
“丫头说撤,便撤了罢。”皇帝神色淡淡,又见温白:“多年未见温白丫头,竟是温顺和婉了许多。”
得了赞许,温白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奖。”
这般夸奖,竟也没提到她之前给殷子凌下毒之事,也叫温白放心了几分。
见温白这般乖顺模样,皇帝脸上的冰霜尽消,染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用膳之时,不必行此大礼。”
温白面上带笑,恭恭敬敬的坐下。
青笋下了桌,顾茗烟方才吃起清蒸鱼来,鱼肉软嫩,入口却带了一丝丝甜味儿,叫她幸福的捧了脸,对身边太监吩咐:“再来一块。”
小太监赶紧给她夹,又听皇帝开口道:“柳氏之事一出,盛安之内的走动倒也跟着多了起来。”
萧祈然只抿了口清酒,应答如流:“大家氏族盘根错节,相府被查,可不得人人自查,生怕一人之过,祸及全族。”
“你以为,他们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帝悠悠放下碗筷,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温白小心的放下碗筷,顾茗烟赶紧说道:“前有皇上登基拨乱反正,后有皇上在朝权势尽收,圣威将下,哪怕不战战兢兢,也得小心谨慎。”
“哦?”皇上的目光又挪回来,看她:“既如此,你以为柳氏该如何处置?”
“犯罪之人依法处置,无罪之人享家族荫蔽,自也该同受罪则,该向皇上效力,求得功过相抵。”顾茗烟同是应答如流,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浅笑补了一句,“既有人接了烫手山芋,皇上便只观望即可。”
皇帝眼底显露出几分笑意,连坐在这席间的动作也随和了几分,单手撑在那扶手之上,又笑看了自己最宠爱的皇子,并未应答。
萧祈然静坐于此,宛若一尊雕像。
可此时,他眼底冷光泛泛,出言依旧是温和如水:“顾小姐聪慧过人,深得父皇心意。”
顾茗烟脑子里警铃大作。
莫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