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宇文直大王用过了早膳之后即刻沐浴更衣,发髻高挽且束以紫金冠,皂面白底的软靴,一袭宽袖的白衣更显得是渊庭岳持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今日宇文大王决定一人不带只身前往那花园之中,或是端坐静听清雅之琴曲,或于一旁静观独孤丹桂书画诗赋,只求“偶遇”得见至今仍是自己名义上的王妃却还不知样貌为几何的独孤丹桂。
临去花园之前,擅于汉隶书法的卫王殿下于书房之中,静下心来斟酌了一番于赭黄纸上另行书写了一首《咏花赋》。
“雍容富贵真牡丹,冰清玉洁浊青莲。傲骨迎霜独寒梅,何人笑言丹桂艳?”
此一切无他只为掩人耳目且其中蕴藏着讥讽她丹桂之意。
巳末时分便已到了花园之中的宇文大王,就于花廊之中用过了午膳,之后便端坐于花廊间的坐榻之上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但令他心动恍惚的一刻来临。
沙漏所示大约也就是午时二刻时分,花园通往内院的角门处隐约传来一阵妙龄女子莺莺燕燕的笑语盈盈之声。
来了!!
卫王宇文直殿下的心头莫名之间忽而有了种将见未见欲见怕见的心动与情怯,如此这般的感觉真真是那么的奇异特别,但自宇文大王临世这十八年来亦是从未曾有之。
原本已是正襟而坐的卫王殿下霎时之间将身形摆得更为是端正肃穆,如此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就算是大礼觐见自家的皇兄宇文邕亦是不遑多见。
旖旎的脚步声与莺莺燕燕的呢喃笑语声越来越近,临机之时赫然睁开眼睛的卫王殿下不由得寻声望了过去。
透过爬满花廊那一簌簌碧绿的藤条枝叶,隐隐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冰肌玉肤面粉齿白的妙龄绝代佳人。
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盘以盘恒髻而束,高耸的发髻之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色泽缤纷且恰到好处的花饰、金钗与扶摇,以示其初嫁为人妇之贵妇地位身份。
丰腴婀娜的娇躯之上一袭粉色宫装束胸高腰丝裙,更为凸显其高耸粉嫩的酥胸与娇柔无骨的腰身,夺人精魄的一片雪莹之间若隐若现一条深深的沟壑,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肩胛肌肤之上,特意配搭着一根细柔飘逸的粉色丝巾,凝神看去真真如同是自九天仙境一步踏入了人世之间的玉女仙童一般。
人品极为贵重的宇文直殿下自是见过盛大场面的显贵亲王,然今日一见之下,惊喜之余心中亦是不由自主地啧啧赞叹道:吾幼年时曾经拜读过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读过之后尝无故发笑,窃以为先人所言实则有以一当十之嫌,其中尤以“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此一段最为过甚,不料想今之一见此独孤丹桂其人吾深感羞愧莫名,原来此世间之上还真是有如宋大夫笔下所描述的那般神仙人物。
紧随于独孤丹桂王妃左右的,乃是两个头挽双环髻遍插花饰与步摇的妙龄侍女,身上的宫装纱裙与其主母独孤丹桂王妃身上所穿的并无二致,唯有脖颈处所搭丝巾的颜色略有不同而已。
左侧身材略显高挑一些的俊俏侍女脖颈处搭着一根红色丝巾,手中捧着一张制作精巧的棋枰,其右侧身材稍稍不及一些略显精灵顽皮脖颈处配了条青色丝巾的俏丽侍女,手中则捧了两个黑白分明的棋盒,瞧她们的模样兴致想来是要于花廊之中一番手谈。
三位妙龄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影很快便出现于花廊外的台级处,居中的独孤丹桂垂首看了一眼脚下错落有致的台级,单手扶裙正欲拾级而上,抬眼之际忽而觉察到花廊里面可是有人,稍感惊诧之余便自此停下了脚步。
待得她看清花廊里面那个已是自坐榻之上站起身来的年轻男子,正是此间王府的主人卫王宇文直殿下,亦是她自嫁入王府数月以来一直未曾同房合卺的少年夫君之时,独孤丹桂王妃姣好精致的面庞之上难免会有那种惊异新奇的蕴意于其间。
独孤丹桂王妃一双韵味灵动深邃几以不见底的丹凤大眼,于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心跳怦然的宇文大王身上逡巡了片刻,随即便带着两位同样略感讶异的俏丽侍女落落大方地拾级而上,待其款款来到王爷近前之际,粉面带笑樱唇微启双手相交屈身行礼,花廊之中登时响起了妙龄女子珠圆玉润的莺莺燕燕佳音。
“殿下安好,臣妾独孤丹桂与您有礼了。”
“大王安好,奴婢红袖(青衿)与大王见礼了。”
如此再为平常不过的简单相遇见礼,却给数日以来一直谋求着“偶遇”其王妃,然却还未做好相应谋面所需的卫王殿下带来了些许小小之惶恐麻烦。
见礼!此等礼仪确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本王从未曾想过有相互见礼问候的一幕场景发生?!
本以为独孤丹桂王妃会于台级之下于己屈身行礼,为了不失礼仪,本王原想着站起身来抱拳一揖,如此这般既顾全了众人之情面,又可以避免此等尴尬局面的出现,而后各行其是各取其道,一众女子尽可以抚琴奏曲舞文弄墨手谈对弈,本王也尽可以听琴赏画赞诗观棋,互不相干各取所需岂不乐哉?!
原本两相静好的打算偏偏遇到了丹桂小娘子的落落大方,一时之间宇文大王的静默“偶遇”却被小女子给搅了个七零八落,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就这样一言不发只是一揖回礼,若是果然如此怕是真的会有失了亲王殿下之礼法体统!
罢了罢了,总是要寻得个时机与此位独孤丹桂王妃好好相谈一番,莫若借此机会先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台阶,一番应承下来日后也好再行相见。
想定了其中的因由与利害关系,表情稍显有些呆板傻愣的宇文直大王只得硬着头皮呲牙一笑抱拳一揖。
“有礼有礼了,本王一切安好,呵呵,过府以来王妃可曾安好?”
听闻此言,虽说看不出独孤丹桂王妃表情之上有甚的明显变化,然若是要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自丹桂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眸之中看到有一丝惊喜之意闪掠而过。
但见独孤丹桂王妃微笑颔首贝齿微露樱唇再启。
“承蒙殿下一番厚爱,臣妾才得以安好无恙!”
呃?!……
一番厚爱?才得以安好无恙?怕是此两句话亦是如同本王昨日看到的那首五言绝句一般,其中蕴含着非比寻常之深意吧?
还未及卫王殿下想定了如何开口作答,耳畔间再次传来了聪颖机敏的丹桂小娘子那轻柔脆嫩的声音。
“王爷勤劳国事披肝沥胆日夜辛劳可谓是劳苦功高,臣妾自嫁入王府以来数月之间却是未曾与大王谋得一见,如此这般辛劳亦是可谓国家幸甚社稷幸甚朝堂幸甚百姓幸甚矣!”
呃?呃!嗯!哼!……
卫王宇文直殿下白皙无须的面皮就犹如是被神仙施了法术一般,很快便渐由微红、彤红乃至涨红且大有向紫红进一步发展之趋势。
肃立于独孤王妃身后的红袖、青衿两个小娘子瞬间便齐齐地垂下了两颗姣好的小脑袋,身体微微抖动着使劲咬定了牙关莫要让小女子偷笑出声来。
丹桂王妃则仍是一副沉若古井波澜不惊的神情,郑重其事地继续着她此一番尽人皆知的“大实话”。
“今日妾身与红袖、青衿两个侍女正欲到水榭亭台那里对弈手谈,忽而想起昨日有一信手涂抹之作遗忘于花廊之中,故而前来想要将涂鸦之作取回,不料却与殿下于此间不期而遇,妾身惶恐之余见礼之下方才惊扰了殿下的雅兴。”
“殿下勤劳国事难得有此等闲暇时间到花园之中歇息赏玩,若是殿下亦有手谈对弈之雅兴,妾身自是欢喜与殿下切磋一番,殿下若是无有此等雅兴或是还有他等要事不得空闲倒也无妨,且待妾身取回了信手之作自会告辞离去,绝计不会耽误了殿下的正事!”
惶恐?雅兴?闲暇?手谈?
真真是不知所谓!!
若是你这伶牙利嘴的臭丫头非是这般故作姿态有意讥讽本王,诚心邀约本王前去手谈对弈,想我宇文豆罗突自该故作矜持一番而后亦会欣然应邀,只是此刻……
哼!本大王已经被你此番讥讽之言气得是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怎地还会有甚的心情再去搭理你个牙尖嘴利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眼看着面前的宇文大王气得已是全然就像个满腹浊气的鼓鼓大青蛙一般,心中暗暗纵情偷笑的独孤丹桂王妃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扭身回眸冲着其身后那两个垂首不语浑身颤抖的侍女吩咐道:“红袖、青衿!你们两个先到水榭亭台那里将棋枰、棋盒放置好,待我取回了东西之后自会去亭台那里寻得你们,哦,红袖,放置棋枰棋盒的小事且交于青衿料理,你去到内院且让崔王氏将我于巳时已然冰上的冰酪与梅汤端些个过来,也好让王爷品尝一番消了暑热落了胸中火气。”
“只是你个惯爱贪嘴的丫头可莫要多吃了,吃坏了肚腹怕是你的肠胃也要跟着你这张贪吃的小嘴一同遭罪。”
肃立于花廊之中禁不得此等心神不宁偷笑的红袖与青衿,早已巴不得找个时机尽快地离开这个充满着戏谑韵味的花廊,如今听到主母如此“尽心尽意”的吩咐之后,如同像是蒙受了大赦一般齐齐地称了声唯,而后垂首屈身冲着正在暗自咬牙生着闷气的王爷蹲身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