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慰三弟的话说到此处,大郎又换做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三郎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只是三郎你也莫要辜负了你家嫂嫂的一片心意,七年之前我与你二兄为你张罗婚配一事之时,年少气盛的你亦曾以年龄尚小心性未定不可成家为由慨然拒绝了我与你二兄之命,且不知用了何等手段伎俩哄骗了娘亲求得婚配一事得以自专,令我与你二兄徒呼荷荷却也无以为计。”
“然今日今时你家嫂嫂既已重又言及三郎婚配之大事,想来三弟断不会再以年龄尚小心性未定不可成家为由来搪塞我与你家长嫂?!三弟!非是我等定要如此逼迫于你,小子亦可扪心自问,你我兄弟之父亲大人驾鹤西行已有多年,时至今日高堂老母年岁已高于他事之上可谓是无甚牵挂,然娘亲心中所惦念的独独正是你三郎的终身大事,你便是不为兄长与嫂嫂的此番言辞所动,却是要为父母双亲尽一番人子的孝心孝道!”
眼见得大兄那张看似幸灾乐祸的笑脸渐渐变得正颜正色起来,耳听得胸中素有沟壑的秦家大郎说得如此一番据情据理的孝道言辞,根本无法开口辩驳此事的白衣三郎至此方才知晓,此前长嫂那番看似决断犀利的言语不过只是在抛砖引玉而已,真正厉害角色的撒手锏此刻已是兜头便至,根本无有与自己丝毫有所防备的空闲余地。
今日今时再多的华丽辞藻解释言语皆已统统无关其瘙痒,于孝道大事之前纵使你白衣三郎有千言万语百般计谋亦是枉然,胸中暗悔自己既知嫂嫂于此何不晚些再来见过大兄的三郎秦霄深知万言万中不如一默的道理,于是乎油滑似水的白衣三郎嗮然一笑便王顾左右不再言他。
见到素以言辞著长的三郎嗮然一笑便自此默然不语,知晓三弟已被自己此一番狠准的言语直击中要害之处,深知穷寇莫追若是逼急了必会反弹之理的大郎秦肃亦是淡然一笑,随手拿起了案几之上的酒壶仔细端详了一二且打开壶钮颇有些自得地嗅了一嗅,而后甚是有些个中高手的口吻笑吟吟地言道:“呵呵,三弟此举非但是待友不诚,就连待自家大兄亦是掖掖藏藏无有半分少年侠士之风!”
闻听大兄突发此等言及自己不诚不恭之言语,颇感有些惊诧的三郎直直地看着大兄,抱拳拱手颔首而语。
“大兄此言三弟却是奇怪得紧,三郎闻听大兄醉卧客房及至晚饭之时尚未曾起身用饭,心中甚是惦念这才搅扰了闫超东家亲手做得了几个下酒的菜肴,沽得一壶上好的杜康烧酒送至大兄的房中,何来待友不诚事兄不恭之举动?!”
说到此处有些旧话重提的三郎一拍自家那宽宽隆起的额头,甚是懊恼地说道:“哎呀呀!三弟早已察觉此次东都洛阳之行乃是一件受苦受累且还要看大兄、长嫂脸色行事之苦差事,然及至今日尚还未曾入得洛阳城便遭了大兄、长嫂的百般刁难,如此看来三弟还是早些离了大兄、长嫂的眼界方是正事,省得大兄与嫂嫂但要见到三弟便是此等不善的脸色言语,也好回到高堂娘亲的膝下一尽不孝儿郎的孝心孝行!”
对于三郎此番看似郑重其事的反诘言语,大郎听之也就呵呵一笑自是不会甚为在意。
“大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呵呵,三郎莫要以此借题发挥才是!想要就此甩了身上肩负的差事只怕要等到明年此时方可作罢!”
“大兄说你此举乃是待友不诚事兄不恭并非是信口拈来无稽之谈,你自想想既是前来大兄此处小酌一二,何故不见闫超东家送你的那坛洞藏数十年的杜康烧酒?!既不想拿出与故交好友一一分享,又不愿拿出与大兄秉烛小酌,不是不诚不恭还是何等道理可言?”
啊?哦?呃!……
此一番言语即出立时便将能言善辩的秦家三郎噎得是猛翻了数下白眼,却是张口结舌不能自圆其说。
于解忧欢伯一道实乃知之甚少的大郎秦肃,并非是真的在意三郎刻意藏着掖着的那坛子千金难求的洞藏烧酒,其本意也就是与三弟耍乐玩笑一番,如今眼见着三郎一副左右不是尴尬不已的神情不禁哈哈一笑,把着酒壶将两只酒盏一一斟满了杜康美酒。
“哈哈,大兄还从未见过一向爽快率意的三郎今日如此一副如鲠在怀的难堪模样?哈哈哈……”
“来来来,你我兄弟且满饮了此盏,哈哈哈……大兄只是与你言语玩笑而已,哪会料到你这任侠仗义的秦三郎竟会在意这般许多?来来来……”
话到手到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举盏便饮罢了今日晚间的第一盏酒。
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午间饮酒甚多似乎有些不耐入口辛辣酒味的秦肃微蹙着眉头拿起筷箸,夹起一块精心制作的鱼脍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了之后微蹙的眉头登时便舒展了许多。
“不错不错,这道洛水鱼脍想来便是铮儿他们自洛水之中所捕的新鲜鱼获,甘甜鲜美的味道自是与午间宴饮之时所用的鱼脍大不相同,甚合为兄之心意!哈哈哈!……”
已然恢复了常色的三郎自也夹了一块粉嫩的鱼脍正欲放入口中仔细品尝一番,但听了大兄此言之后不禁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大兄此刻所真正品尝到的鱼脍正可谓满满皆是秦家一众儿郎的恭谨孝敬之心,但有此番心境含于其中,任他是何等模样的味道入口便是甜美似蜜甘之若饴!”
“哈哈!此言正合大兄之意!正所谓孝道一事唯有存乎在心方是其永恒之真理!哈哈哈……三郎,你晚间来此寻得大兄秉烛小酌可是有关乎道长……”
就在大郎性情所致谈笑间将话题转至关乎道长高人的正题之际,就在三郎将筷箸所夹的鱼脍放入口中之时,秦霄右耳的耳廓不易觉察地抖动了一下……两下……
外间三十余步开外正对着大兄窗户所在的院落墙脊之上有人潜藏至此暗自偷窥此间!!
江湖经验极为老道的白衣三郎脸上依然一副如熙春风拂面的笑容,经脉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流转运行的真气听声辨影之际,悄然间抬手冲着欲将继续娓娓道来的大兄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官至尚书右丞的秦肃虽说并无半分行走江湖之经验见识,然其浸淫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坚韧沉稳至极的心性,但见三弟悄然间给出了警示禁言的手势,略略为之惊诧而后随即便改口言道:“可是关乎道长今日午间宴饮为大兄此行所做的前程卜算么?呵呵,若是果真如此那三弟就太过于小看你家大兄之襟怀了!莫说是那等方外术士极尽蛊惑危言耸听的言语十之八九多不可信,即便是道长卜算之事句句为真那又怎样?呵呵,笑话!你家大兄绝非是那等……”
看着沉稳如斯的大兄似模似样一本正经地编排着无中生有的精彩故事,已然通过听声辨影探得外间仅此一人潜藏于此且非是那一等一之武技高强的内家高手,稍稍放下心来的三郎不禁一脸狡黠的笑容冲着依然滔滔不绝的大兄竖起了大拇哥。
见到三弟此等狡黠笃定的笑容,心中自觉更是安稳的秦肃哑然一笑,且欲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将此等善意之谎言编排下去,但见三郎已将一双乌木筷箸反手拢于袖间,飘飘然挺身而起拿起案几之上的酒壶,一副为大兄斟酒的架势斟酒之时却冲着大兄顽皮地眨了几下眼睛,而后接着大兄的话头朗声说道:“差矣差矣!大兄所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三弟之所以前来大兄所居之处乃是有一事不明,正所谓先贤圣人所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说到此处秦霄秦三郎有意顿了一顿,也就一个吐纳运转的功夫,还未及秦肃自其三弟口中所言不明之事乃是最为浅显不过的启蒙《论语》一事之中明白过来其意,但听得秦霄郎朗之声蓦然骤起。
“且正所谓先贤圣人又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自三郎朗朗上口的有朋二字响起之时,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秦霄自是话到袖起,灌注着混元内功强大真气劲力的袍袖飘然挥出,几欲悄无声息便洞开了紧闭的窗扇,倏忽之间身形立现窗口之际一双沉甸甸的乌木筷箸抬手便激射而出。
几乎同时,三郎铿锵有力的朗朗之声再次响起。
“朋友既然不愿依礼现身谋得一见,在下心中自是不乐得紧,小小物什不成敬意还望阁下一并笑纳!!”
借着暮暮沉沉夜色的掩衬,那双破空激射而出却是诡异得毫无半点声响可循的乌木筷箸由此及彼转瞬及至,且有意避开潜藏窥视之人的要害所在,各分左右重重地扎进了墙脊之上神秘人士后背肩胛所在的肩井穴处。
院落墙脊之上潜藏至此伺机窥探的神秘人物,其实早在三郎不着四六地说出先贤圣人所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一语之后便已起了警觉之心。
熟读牢记圣贤《论语》一书的神秘人物谨记接着此一句的正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知有朋自远方来便是说明房间内的白衣三郎已然洞察到了自己的踪迹,此言一出乃是先礼后兵之举,若是自己不主动现身与他相见,只怕接下来少不得要劳动一番拳脚刀兵上的功夫。
一身皂色夜行装束黒巾蒙面惯会趁着夜色行那阴私之事的神秘人士,但想到需要劳动拳脚刀兵上的功夫,便下意识地摸了摸缠绕于腰间皮带内侧的蛇形软剑,又按了按牢牢固定于左臂之上的透骨锥机匣,有此两件杀人之利器在手,神秘人士恍恍然之际不禁亦是心底大定。
然此子心底只是大定了片刻便重又陷入了栖栖遑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