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在闹市的尽头停下了马车,只将马匹寻了处栓在了一边,就哼哧哼哧的抽起了一袋旱烟,向马车旁磕了两下。
“王爷,这隆州城最热闹的可就属这东湖街啦!穿过了那条巷子,就是隆州东静湖,您就瞧这一条街,可都是新奇玩意儿,有的别处可还买不到呢,准有世子殿下喜欢的!李木匠那顶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最好的酒楼要属郭记酒楼,这酿酒嘛,就还得是陶老板的手艺……”
车夫一说起对隆州的了解便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就如历晖年与栾茗初至隆州的那一日,听了这车夫讲道了一路隆州有什么值得一尝的吃食。
什么宋记的坛肉,肥瘦恰到好处的一块肉,熬出香滋滋的油来,一口下去,只有香没有腻;又或是什么王记的烤鸭肉,鸭皮脆生,鸭肉鲜嫩,又有王记秘制的酱汁为佐料;刘师傅做的酒糟能让他惦记上三日,口水从城东流到城西……
说起这些时,他总喜欢吸上两口旱烟,再找一处磕上两三下。
“王爷王妃领世子殿下去逛就是了,老奴在这守着马车,如若王爷能赏赏脸,为老奴带回来一壶酒就更好啦……”
隆州七八月时,总是这般热闹。
清成自打出生以来,就未瞧见过这般热闹的街景;虽有几月做叫化的经历,但还是不大一样的,毕竟那会的清成总要去为今日如何活下去而发愁,根本来不及去瞧京中热闹的巷子会是什么模样。
日复一日映入眼帘的,永远都只有与热闹街巷隔了一条街道的小巷而已,大多是在一处破旧坍塌的寺庙,亦或是长久无人居住的旧屋,彼此如救赎一般扎堆取暖。
但那已经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京城了。
这才不一会,极宠清成的两人就将清成怀中塞的满满当当,左手是他心心念念的糖人,右手便抱着一个灵巧的木人。
“爹爹。”
清成羞涩的拽了拽历晖年的衣角,似乎想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等人俯低身子,他才左右张望了好几眼,万分犹豫的才开口:“清成肚子疼。”
这便已经足以让清成扭捏的低下头了,仿佛方才所言是什么极其难为情的事,让他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本王陪清成寻一处方便,茗儿在这乖乖等本王可好?”
栾茗总觉历晖年这一嘴哄她的话,将她说的更像是清成那般年纪的孩童,她容不改色的点点头,说:“王爷去就是了,妾身不会走动的。”
恰巧眼前便是卖些姑娘饰物的摊子,瞥上几眼,也足以打发闷子了。
那饰物摊前守着摊子的是一约能有三十来岁的妇人,瞧她手指微微有一层薄茧,可见这些荷包绣帕一类的,都是出自这类妇人的手,甚至是让人不由得感慨一声绣工了得,真是得了一双老天爷赏饭的手。
“夫人真是顶好的福气。”
妇人主动搭起了话,倒让栾茗对忽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便只是有几分客气的笑说:“谈不上什么福气。”
“夫人这还不叫福气?只看您穿这衣裳,就只定不是俗人,尊夫定是有所高就,又如此照顾令公子,世间能得几个这样的男子?您是不知我家那口子,成日里只知忙些生意,何时管过女儿的死活?还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一手拉扯大,又送出了门。”
“老板倒也算得上是圆满,又何必出来风餐露宿,卖这些个荷包?何不与你夫君一起做些营生。”
栾茗颇为感兴趣的拾起了一枚绣着清荷莲叶的雅绿香包,清新淡雅的悠然香气被风拂来,倒与身处荷池边是一样的,自然是这荷包里填的香料恰好,不浓重,亦不清淡。
“我自然是想的。”
妇人露出了些许难色,抱怨道:“偏偏我家那口子不情愿,只说妇人不宜抛头露面,自有他养家挑梁,可我却是不懂,这又有什么抛头露面的?实在是奇怪的很,不仅我家那口子说,街头巷尾的四邻都这么说,就连那官府的人都说我这是不合论纲的。”
栾茗顺着妇人所指去的方向四下瞧,适才发现这整整一条街,只有这一位妇人,其余皆是男子,将整条街市占的满满当当。
“您如今瞧出来了吧。”
妇人如自嘲般轻笑两声,似乎有些认了命:“朝廷从未命令禁止女子从商,可隆州官员一向对我们这些女商人极为刻薄,不仅三天两头的来找些事,而且还时辰收些不合常情的钱,哪有如此的道理?所以我拿嫁妆开的铺子不足三月,就赔的干干净净,转手卖了出去。”
“隆州官员昏庸至极,早该一铲除去,否则这时间长了,早晚要生成朝中的蛀虫。”
栾茗的眼中透着难以动摇的坚韧,他不仅要为历晖年扫清障碍,还要为隆州与她一样身拥鸿鹄之志的女子开辟一条道路。
女子从不该成为他们的附庸。
“说是如此说,可哪是那般简单的事?京中三年五载的才派那么一两个人来隆州视察,最后也不过是揣着盆满钵满的金子回京罢了,我倒也习惯了,至少如今赔也赔不到哪去,哪怕是摊子让人打砸了,明日我仍能来此,岂会输给他们?”
妇人显然是对隆州如今形势看的十分清楚,又是十分开化的人。
“夫人能有如此鸿鹄之志,却是旁人所不能匹敌的,我很佩服。隆州官员迟早是要倒台的,夫人再等等,总会有那一日的。”
栾茗撂下了那枚绣着荷花的香包,又拾起了另一枚绣着海棠蛱蝶的,其中香料仍然是装填的十分足道。
“这荷包几钱?”
“不要钱。”
妇人深怕栾茗推拒了这人情,便笑着解释道:“以往都是时常听人劝我不要这般想,更不要如此大胆妄言,许久未曾有过聊的如此畅快的时候了,夫人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无用的话,我也理应赠夫人些薄礼才是,不过是四五文钱的东西,值不上什么价,我倒也就是卖个乐子。”
“老板愿将我视作自己,我就更不应当占了您的便宜了。”
栾茗笑着将方才为清成买糖人余下的铜板递了过去,又道:“我还等着下次来隆州时,能光临您开的铺子呢。”
“怪不得我从未瞧见过您呢,原来夫人您不是隆州人。”
妇人的笑意忽然僵硬了下来,她眉目微皱的瞧向远处阔步而行招摇过街的三人,心中已经犯起了嘀咕,只盼着几人这次不是奔着她来的,去哪一处都好。
这兄弟三人是隆州城中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又得官府依仗,几乎可以说他们敢在隆州城中哼着走,却没有人敢拦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