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藏身柱后,冯墨亭则闪身入院,本拟打听些那位周道长的行事与起居信息,不多时竟出来了,一脸惊愕神色。
“如何?”薛画之蹭到他身边,两人一同快步离开,她见身边人群渐渐稀疏,小声问冯墨亭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冯墨亭摇头。
“那位周道长今早投井自尽了,尸体在井底尖石上撞碎,现在还没能捞上来。”他四下顾盼,见无人注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纸交给薛画之:“喏,这是他留下的遗书。”
薄薄的一张信纸,寥寥数字,言辞恳切哀痛,口口声声愿追随故去的皇帝再去天上尽忠。
薛画之反复看了两遍,望向冯墨亭:“你如何看?”
冯墨亭皱眉不语。
薛画之反倒笑起来,夹着那纸在他眼前晃了晃:“倒要谢谢那杀手,留下这么一个显眼的记号,我想现在,大约就能查出真凶到底是谁了。”
暮鼓时分,全城宵禁。薛画之和冯墨亭凭着皇后凤令畅通无阻,在宫中暗卫的护送下一路来到周道长下榻的朝云驿馆,冯墨亭不时回头向身后茫茫夜色望去,似有所感。
薛画之小声道:“有人跟踪么?”
“有便不稀奇了,没有才奇怪。”冯墨亭沉吟道:“画之,自我们探查以来,似乎从未遇过阻挡与监视,你不觉得过于顺利了吗?”
“说明皇后的凤令重逾千钧啊,”薛画之瞄一眼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卫:“再说有他们护卫着,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阻挡吧。”
“可暗中潜藏的凶手就这样沉得住气,不怕我们把他拆穿?”冯墨亭再次回头望向一片静寂的黑暗:“狡兔三窟,不能大意——对了,既然周道长携丹药匣投井,现在仍未将尸身打捞上来,你来这里打算查什么?”
薛画之狡黠一笑,将那封遗书摸出来晃了晃:“查这个——这张纸是从一本西域古籍上撕下来的,我要找到这本书。”
冯墨亭愣了愣,将遗书接过来,翻来覆去认认真真看了两遍,确认除那几行字外空空如也,疑惑道:“何以见得是西域古籍?”
“看背面。”
冯墨亭依言将纸翻到背面,只见宣纸边缘处有块不起眼的墨迹,约指甲大小,分叉支棱,像一根墨色干涸的毛笔重重拖过去后留下的凌乱痕迹,如枯枝乱草。
“这是……”
“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西域小国,无商无农,国民稀少,其子民多以研究毒虫草木为生,鲜少有能活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故而在战争中连年退败,不得不避世远居。”薛画之沿着桌椅床榻一路叩下去,笃笃声不停,似在寻找暗门机关一类的东西:“我们跑商做代购的,南来北往,什么毒蛇虫害穷山恶水都是家常便饭,时常会与他们族人做交易,买些解毒药物,或求个福泽吉利。”
冯墨亭明白了:“就像中原的巫师?”
“差不多,他们的文字很难学,但很好认,笔画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若是不认得的人,常以为是洒满墨迹的废纸一张。”薛画之哂道:“杀了周道长的凶手自作聪明,随便撕一张纸写了遗书,大约没想到会暴露这么重要的信息——没文化真是可怕。”
冯墨亭假装自己并不在这个“没文化”的范畴里,清清嗓子:“那你又怎么知道,凶手杀完人后没把这些重要的医书典籍带走?周道长炼丹的东西可都被他抱着一块沉井了。”
“很简单,因为周道长不会把这本书放在让人看见的地方。”薛画之道:“你方才说这位周道长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试问皇上驾崩后,他作为凶手之一,是坐以待毙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好呢,还是再卷一笔赶紧跑路好?”
自然是后者,冯墨亭耸耸肩,示意她继续说。
“他手里最大的筹码就是这本书,如果我没猜错,里面定然有加害皇上的药方,对方投鼠忌器,也怕他把药方公之于众,所以一定会派人来封口。”
冯墨亭似有所悟:“所以他不会把整本书都放在外面,以防被人直接杀了抢走——但他又要给对方证明自己手里是有证据的,所以将那书撕下一页,就是这一张。”
他举起手中遗书,眼前浮现出杀手在杀害周道长后所作的举动:为求信于人,他需要假冒周道长写下一封遗书,正好桌子上有张纸,于是他撕去有字的部分,却没注意背面的字迹——也或许注意到了,但仅以为是一块不起眼的墨渍。
薛画之笑眯眯地冲他竖起拇指:“孺子可教也。”
“宫中藏书阁号称十万典籍,奇方异术均有涉猎,而西域书籍平素查阅者本就稀少,若能找到这本书,很可能顺理成章牵出背后把书带出来借予周道长的那个人。”
冯墨亭双手下压:“等一下,画之,那你又如何能肯定,这本书就是出自藏书阁,而非这位周道长自己的私藏呢?”
薛画之倚在床柱边看他,似才想到此事,做吃惊状:“你说得没错。”
她却不慌不忙,继而轻轻一拍掌,眼睛里闪过小狐狸一样狡黠的光:“但我们做生意的人呢,有句老话,叫‘一条绳上的蚂蚱’,墨亭,假如你是这位周道长,丹是你炼的,方是你出的,待到论罪时,你再说有旁的帮凶,别人信也不信?”
那自然是不信的,况且除非在一开始就把大家安危系于一线,否则事到临头,人人都有明哲保身的心思,谁也不会傻到站出来有难同当。
冯墨亭若有所悟,也学薛画之在屋里环顾一圈:“所以这本书,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