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以周道长也只能死在众目睽睽下——这样一来,那些没法销毁的罪证,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冯墨亭被她一番推论彻底说服,望着薛画之侃侃而谈的模样,由衷赞道:“画之,你能想到这些,真是七窍玲珑。”
“玲珑有什么用?现下还不是找不到那本书。”薛画之叹气,轻松笑意消失不见,转而又是满脸焦急,推着冯墨亭四处找寻:“你别夸我了,快帮我一起找啊,两天时间过得这样快,若我们没办法找到证据,你可就要和我一块被砍头了,多不划算。”
她是生意人,性命攸关的事,在她口中仿佛也只衬得上一句轻轻松松的“划算”。
冯墨亭被她逗笑,转过身来,将她手牵在掌心。
“我想,我知道那本书会在哪了。”
他一马当先走出去,凭着皇后凤令畅通无阻,薛画之乖乖跟在他身后,还以为要去求教哪位大学士,不想在宫城内拐过几道弯后一抬首,竟来到了藏书阁。
冯墨亭没有直接上前叩门,而是先绕着那匾额与周围石墙走了半圈,忽然在一处空地前停住,蹲下来摸了摸石墙下围与脚底土壤,随后向跟随的暗卫致意:“摸摸上面有没有东西。”
暗卫得令而上,沿着高檐顶端繁复镂刻的瓦当,仔细探手触寻。薛画之看得一头雾水,才要询问,忽听那暗卫惊呼一声,从瓦当下面掏出一个细绳捆扎的油纸包裹,跳下来呈给冯墨亭。
薛画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怎知道……”
“猜的。”冯墨亭笑笑,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本古旧书籍,他随手拎过一只灯笼,照着那题字细看:“你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一本吧。”
虫扭蚁爬一样的西域文,内里纸质果然与遗书如出一辙,且最后一页被人整张撕去。
薛画之深吸一口气,与冯墨亭对视一眼,立刻叩响了藏书阁的大门。
本朝开国皇帝重文,建都后不久便颁下法令,宫中十万藏书,三品以上官员可凭皇帝口谕自行出入翻阅,若有皇帝手谕,甚至可以将藏书暂时借出,待温习贯通后再将之归还。
为防止有人将书籍偷带出阁,任何人进入藏书阁后都要换上窄腰紧袖而无暗袋的“习书服”,即便是太子也不可携带书箱等物入内,所有书籍流通皆由主事一人记录整理,详细入册,日日盘查。
故而,若这本书当真由某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从藏书阁借出,那么主事的案簿上一定有所记载。
因夜已深,他们又来得突然,少不得要将年纪一大把的主事从床上折腾起来。薛画之与冯墨亭颇歉意地站在原地,因知道老人家动作慢,本已做好等上一时半刻的准备,却未想那主事很快从内室步出,精神抖擞,衣着整齐,在夜里庄重得甚至有些滑稽。
“老先生风貌甚佳啊,”薛画之十分诧异,小声道:“他晚上不睡觉的么?”
冯墨亭一肘顶在她腰间,随即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晚辈深夜叨扰,打搅先生了——实在是要事紧急,我这有一部书,能否请先生帮忙查清上一位借阅者是何人?”
那主事接过来,只在封面上扫了一眼,便道:“《奇经乱神方》。”他原地思忖片刻,肯定道:“上一位借阅者是皇上。”
薛画之十分错愕:“皇上?”
“陛下新丧,书册记薄被内务府拿去查阅,现下不在我手。”那主事将书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点头:“但这部书我有印象,三个月前,皇上近前的林公公和宰辅大人一同前来,持陛下手谕,取走了这部书——好像是说皇帝突然对西域丹药之术起了兴致,但具体如何,老夫也不尽知了。”
“林公公,宰辅大人,持皇上手谕?”冯墨亭沉吟着,倒吸一口凉气:“主事大人,兹事体大,烦请与我等入宫一趟,将这事如实说与皇后娘娘听。”
许是读书人天生有把风波不动的傲骨,那年迈的主事听闻此言,并未像小厨房和太医院的主事般惊慌失措,甚至面色都没什么变化,只道:“那便请吧。”率先从两人身边走过去。
薛画之与冯墨亭互瞄一眼,连着身后那些暗卫,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跟上去,心跳已经重如擂鼓。
这件事牵连之大,用心之毒,恐怕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是夜,皇后寝宫灯火通明,一宿未熄。
凌晨时分,御前侍卫联合京城常备军,将以宰辅为首的一应太子党官员府邸尽数包围,无数人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被拖入牢狱,皇帝生前常伴身边的林公公被从屋里搜出数十封模拟圣上亲笔的手谕,当场遭侍卫扑杀,而太子寝宫亦被人严密把守,飞蝇难出。
皇后越过六部协商,直接调用兵部力量,在天光黯淡的凌晨掀起一场血色突袭,待天光破晓后,尘埃已定,上朝的官员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人人满目惶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距离上朝已经过了足足三刻,方见太子在几名身高体壮的侍卫护送下战战兢兢地来到龙椅前,他还未登基,也不敢贸然就座,只得满眼通红地站在原地,哑着嗓子道:“宰辅与内宦林氏勾结术士,害我父皇,又将罪名诬陷到薛氏身上……今晨,罪臣已被处决,薛氏无罪,当即免狱。”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话颇难以启齿:“吾……才疏学浅,不足以当大任,日后由皇太后与吾共理朝政,待守孝期满后,再行登基……退……退朝……”
庭下群臣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