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旅馆时已经晚上九点了,两个靠双脚转了一整天的人这时候都筋疲力尽。
他们把附近的商家几乎都问了个遍,最后连路人都问了,可惜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口中的宝光集团。
每当问过一个人后林茵便会劝敖战耐心,然后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下一个人,如此反复。
从烈日灼灼到头顶星光,如果最后不是敖战拦着,林茵估计会站那一直问下去。
“洗澡么阿战?”林茵从卫生间出来,双腿快麻木的她这会儿连站着都费劲儿。
敖战靠在椅子上闭眼仰着头没有回答,房间内就只听得到电风扇的声音和从主城区街道偶尔传来的车子喇叭声。
要从这么一座大城市找到一家公司、一个人的确很难,但关键却是那个人本应该不这么难找的。
没了,真的没了。
一个十几年不够?那要两个、三个?
还是说他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被人贩子拐卖了无家可归的人?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没人知道他在凤凰村的这些年有多恐惧又孤单。
如果他不记得或许还好些,可偏偏“他不是林家人,他有爱他的父母”这样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
一开始不曾拥有和曾拥有过再失去的差别是很大的,纵使林茵对他再好,他的心也是空的。
他爱发脾气么?
不是。
从小受的教育他都记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从记事后这些东西就刻在他骨子里了,可这些东西对他似乎并没有用。
他找不到什么方式来发泄,找不到方法让自己冷静,更找不到就那么老老实实待在林家当别人家儿子的理由。
时间一久,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呵,是不是如果当初他就那么成了林家人,就不会有这么痛苦的十几年了?
“别想了阿战,”林茵走到他面前,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我不清楚你咋想,但既然我把你带出来了,就一定会帮你找到叔叔阿姨,一定。”
敖战睁眼,自嘲地笑笑,“一定?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都打算放弃了。”
林茵秀眉一拧,“咋能就这么放弃?你想想,从你到我们家都十三年了,这十三年不管啥肯定都有变化,你在我们家的这些年,叔叔阿姨肯定也找你啊,我们这才找了一天而已。”
她走到侧面蹲下捏紧敖战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相信我,不管是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我都会帮你把家里人找到的,你信我。”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他们坐上去县城的车开始。
敖战薄唇紧抿,缓缓坐起来,手上传来的温度和粗糙感仿佛一股细流缓缓流进他心里,“林茵,你……”
说没被打动是假的,从他进林家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被这个有着一双跟他在那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眼睛的人打动了。
林家人对他是好的,可那种好却是带着目的的。
村里人对他也是好的,可每次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把他当成笑料的意味,唯独林茵的眼睛里始终是清澈透亮的。
可,她是林家人啊,他……
“阿战,”林茵抱着他的手说。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要知道,世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就如人意的,我们从一开始就该想到不是吗?你之前不是都跟我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你家人的。”
林茵做好觉悟了,既然她把他带出来,那她就要负责到底!
敖战喉咙发堵,已经十几年不曾哭过的他这会儿竟然想哭,“林茵……”
“我在的阿战,”林茵眼眶发红,哽咽着抱紧他的手。
敖战紧紧咬着下唇,放在另一侧的手缓缓抚上林茵的脸,然后慢慢俯身。
直到两人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他侧头,将自己那干燥的唇印上同样干燥的唇上。
林茵心里微紧,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如蝶翼一样扫过敖战的眼睑,扫过他的心。
“林茵,林茵……”敖战从林茵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绕到她的后脑,像是要填满心里的空洞一样将人紧紧按到自己面前。
破旧安静的房间里,彼此的气息相互交错着,风扇带过一阵风驱散了整个房间的热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敖战把人松开,然后目光如水地看着眼前这张被憋红的小脸,笑了。
林茵有点臊得慌,舔了舔被他吻过的唇撇开视线,“先去洗漱吧,之后我们再说。”
扑通,扑通,心跳得好快。
“嗯,”敖战已经稍微缓过来了,点头应了声后便起来走进卫生间。
林茵捂着滚烫的脸起来,还有些没喘过气来,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看着卫生间关着的门,林茵坐在床头有了新的考量。
晚上,他们像昨晚那样相拥而眠,不同的是今晚的敖战已然没了那时候的冲动。
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好像这么抱着就能安心一些。
林茵知道他没睡,过了会儿后便开口打破沉默,“明天我们再出去问问,不行的话我们就暂时在这找地方住下慢慢找。”
敖战一直在想这个事,这会儿听林茵主动提起,便说:“这里可不比乡下,想在这生活没那么容易。”
林茵:“我知道,这世上干啥是容易的,咱这不是双手双脚都好着的么?又不是没法找活干,咱先找个地方待着,我再出去找事做,争取九月份不耽搁你念书。”
敖战在他们村念的小学,念书念得晚十四岁多的时候才小学毕业
毕业后,钱桂花就送他去镇里读初中了,但初一直念了一个月就跳级到初三,然后参加了上高中的考试,现在高二已经念完了,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高三。
这人是个读书的苗子,不能因为这事就把人的前途给葬送了。
虽然现在她也一团乱,但不管咋说她也一定要送他去学校。
敖战皱眉,不赞同地说道:“干什么就你找事做我就念书?你也把我当弱鸡?”
村里人一直有人把他喊“书生”,他们越这么喊他就越烦。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就看不起人么?
“我没有,”林茵连忙否认,“本来就是嘛,你能念书为啥不念?白老师不是都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你成绩这么好,把书念好了以后出路也好啊。”
“你……”
“再说了,”林茵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要是我们暂时找不到你家人,那等你念完高中考上大学,以后出来了路子也广,找人不是更方便么?”
敖战被她这番话说得竟无言反驳,“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没想到这妮子居然目光这么长远,那么以后的事情都让她给想到了。
林茵窝在他怀里嘿嘿笑,“就这么说定了,你得听我的。”
敖战被逗笑了,压在心上的东西似乎也变轻了。
“随便你,”他抬腿把人压住,紧紧抱着人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睡了。”
还好,还好有她在。
“嗯,睡觉,”林茵深吸一口气环住他的手臂,在敖战看不到的地方拉下了勾起的唇角。
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吧。
次日,两个人就像复制了昨天一样,徒步到城中心后到他们没去过的地方开始了找人的一天。
就这样连续找了三天还是没消息,眼看着他们的钱就快没了,他们在第四天的时候退了旅馆的房间开始到处奔波找能租的房子。
他们一路上问了好多人,还险些就被黑心的人给骗了,还好敖战长了个心眼。
眼看着这一天就要过完了,就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先再找个便宜旅馆的时候误打误撞地认识了一位摆路边摊的老太太。
老太太说她住的地方有房子出租,而且就在她摊子边上的这条巷子里,进去就能看到,虽然地方偏,但关键便宜。
林茵跟敖战商量了后决定跟这位老太太进去看看。
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跟着她一块摆摊的还有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女孩。
老太太听他们要去看房子就让那小女孩看着摊,自己则缓慢地起来带林茵他们往巷子里走。
这边地方偏房子老,到了晚上路上也没多少人,林茵他们一进到巷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儿,里面好夹杂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两分钟后,老太太把他们带到她说的小区,小区大门锈迹斑斑,走近了好像还能闻得见铁锈的气味。
小区守门的人跟老太太显然熟识,一听是要来找房子的便热心带林茵他们进去,告诉他们她就是要出租房子的人,侯莉。
侯莉带从门卫室拿了钥匙,然后便带林茵他们进了小区。
小区不大,整个小区就两栋楼,都是老式的水泥房,每栋楼四层,每层外面几乎都挂了衣裳裤头。
林茵他们一进去还闻见了香油的味道,锅铲跟铁锅的碰撞声随着他们进去越来越清楚。
侯莉要租出去的房子在一单元三楼的中间位置,上了楼往右拐走两步就到了。
房子不大,但很干净,一室一厅一卫,煮饭的话在外面阳台上,统共二十五六个平方。
房租一个月一百二,最后林茵好说歹说把房租讲到一百。
侯莉也是好人,看他们姐弟俩从乡下来不容易,又急着找地方住,也就没有再计较那么多,便以一个月一百的租金把房子租给他俩了。
他们的第一个窝,就这么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