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侯莉给他们借了一张席子、两个枕头跟两床毯子。
林茵当着侯莉跟老太太的面只说他们是姐弟,没把那层关系说出去,而且刚好房子里有凉板床,也能睡一个人,侯莉她们当然也没多想。
林茵没有身份证,敖战看好合同后签了林腾的名字,谁叫钱桂花给他办的身份证上是这个名字。
侯莉的家就在一楼,签好合同后林茵把帮她而且跟她住同一层楼的郑老太太送回她摆摊的地方,然后从侯莉家借了盆子跟抹布把屋子里有的东西大致擦了一遍。
敖战则用从郑老太太那借来的锅跟米敖了点儿粥用来配借来的咸菜。
这里每层楼有七八户人家,看他们这房子里有人过来,隔壁听到动静的人就过来看,不到十分钟的功夫林茵就几乎认识了三楼的所有住户。
晚上,林茵让敖战睡床她睡凉板床,敖战心疼她被凉板床硌,发脾气也要把人拉去跟他一块睡床。
当晚,两个人都没力气说话了,几乎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太阳都老高老高了。
林茵刚起来准备去厕所洗漱,郑老太太就来敲他们的门,给了他们四个拳头那么大的馒头,还有咸菜,问他们昨晚住得习惯不,需要啥。
林茵感动得不得了,不由把郑老太太跟她自家奶奶比,发现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
吃完饭后林茵跟敖战出去用身上不多的钱简单地买了些日常用品,锅碗瓢盆跟衣架什么的,还有一个二手的台灯,专门给敖战看书用的。
一单元303搬来了姐弟俩这事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小区,林茵他们买好东西回去收拾屋子的时候就有好些人过来找他们说话。
住这里的大多都是出来打工的,都说出门在外有个照应是好的,让他们姐弟俩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说,甚至连林茵他们的这一天的三顿饭都是吃的他们家的。
敖战不喜欢吵闹,但好歹忍着没发脾气。
就这么过了两天,林茵觉着歇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出去找事做,让敖战自己在家别乱跑。
敖战不同意,说要跟她一起去,被林茵硬气地给拒绝了。
为这事两人差点吵起来,最后敖战赌气不跟她出去,刚好顺了林茵的意。
林茵先在附近转了一圈,刚好遇上一家馆子在招洗碗工,一个月四百。
对林茵来说,一个月四百的工资已经算高的了,要知道她奶在敖战学校附近找的那家馆子一个月才一百多,有时候还得兼做墩子。
当然了,就他们那地方,跟这大城市是比不得的,可能四百在这也是低的,因为敖战说他们住的这是这城市的四环。
不过林茵没想那么多,看准了就进去找老板了。
原以为会很顺利,毕竟洗碗这种活儿对她这种做惯了活儿的农村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让林茵没想到的是人家要身份证。
林茵没有身份证,老板说不行,签劳动合同一定得要。
于是,林茵的这一个意向工作就这么飞了。
中午,林茵在外面随便买了两个馒头就着自己带的白开水随便对付了一顿。
大半天下来又热腿又疼,找了十几家馆子都不行,而且问题全都是身份证。
接下来的几天,林茵把附近所有的在招人的馆子转了个遍,最后在离家一个小时路程的地方一家卖鱼的店找到了专门杀鱼的活儿,一个月三百五。
老板跟她说店里的鱼是专门给大馆子的,每天得杀一百来条鱼,之前在这做事的人走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林茵高兴得不得了,关键这里还不需要身份证,这也就暂时解决了她的一麻烦。
她跟老板约好第二天就开始上班,老板把他的电话给了她,甚至同意她做一周后就给她先结七天的工资。
林茵回去高兴地把这事告诉敖战,不想敖战却因为她回去得太晚闹脾气。
林茵操心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把她在城里的第一份工作定下来,本来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好心情,谁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算了,”林茵跟敖战争了几句,最后一肚子的话化为一声叹息,“睡吧。”
她本来也不擅长争嘴,尤其对这个人。
可惜敖战把她的这声叹息会错了意,以为她不管他了,几乎当时就气红了眼,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你这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现在连你也不管我了是不是?现在嫌我麻烦了?那当初怎么不早说?!”
他什么都没有,被卖到林家的这些年没有人来找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他敖战都被敖家的人忘了。
林家的人只把他当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想他以后有个好前途给他们家光宗耀祖。
他已经找不到自己存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了,他连一个人上街都难,他这种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他快疯了!
“你到底在气什么?”林茵身上累,心更累,“我有说不管你了吗?我不管你我用得着去找事做吗?阿战,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舍不得他冷着,舍不得他热着饿着,他说喜欢她,她就把整颗心都给了他,他说想出来找父母,那她就带他出来。
她到底还要咋样才能让他明白她始终是跟他站在一块的?
敖战抱头蹲下,手背上青筋暴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用,我不想活了……”
林茵出去几天,他就一个人在家待了几天,他也想出去找事做,可是他连最简单的出门都做不到。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缺陷,从来不觉得不认路是障碍。
可这几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他是个有缺陷的人,什么成绩好,什么好前途,一个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人还有什么出息……
“阿战,”林茵蹲到他面前,伸手把人揽到怀里,红着眼眶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他那有些扎手的头发。
“不要说这种话,听话,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跟我一块出去做事,可我不是说了么?”
顿了顿,林茵哽咽着继续说:“这些事你不需要操心,你念好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到时候我就不用再操心钱的事了呀,到时候你就养我,你养我好不好?”
敖战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像那晚在旅馆一样把林茵抱得死紧。
“你姓林……你是林家的人,我恨你们林家人,我恨那个死胖子,我恨我自己,如果当初再长点儿心眼就好了……”
他口中的死胖子就是当初骗他走的女贩子。
“是,我是林家的人,是害你的人。”
林茵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说,“你要恨就恨,就是……就是别再说作践自己,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哪来那么多心眼儿,对不对?这不是你的错。”
再聪明的孩子始终都是孩子,出身好的孩子哪晓得外头的世界有多黑暗。
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如果不是存在像他们家这种需要买小孩的人估计这种事也就不会有吧。
“我恨你,”敖战哽咽,抱着林茵的手臂却像是要把人揉进骨子里似的,“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林茵又心疼又想笑,“你在家我咋可能不回来?刚才不是还凶我?”
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让她觉得他是真心喜欢她,需要她,可有时候却又真的让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也不过就那样了。
她搞不懂,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想猜,反正他们这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搞不懂搞得懂又能咋样呢。
敖战不说话,破罐子破摔地把鼻涕擦林茵身上。
林茵暗自叹了口气,好说歹说可算是把人哄好了。
十几分钟后,恢复情绪的敖战又跟平时没两样,起来后就把林茵推开,“臭死了,浑身都是汗味儿。”
林茵:“……”
“还想不洗澡就睡觉,”红着眼的敖战拧紧眉,把嫌弃写在脸上,“快去洗,没洗干净不准睡!”
说完扭头就往睡觉的隔间走去,林茵看到他抬手擦眼睛了。
德行!
林茵摇头,对他这少爷脾气习以为常了。
不过,真的有那么臭吗?
林茵抬起胳膊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却看到肩膀那一团鼻涕,“……”
短暂的吵闹后两个人依旧跟平时那样相处着。
住一个屋檐下,睡同一张床,吃同一锅饭,偶尔牵牵手亲亲脸,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敖战的情绪也逐渐完全恢复。
林茵在卖鱼店杀了一周的鱼。
老板看她做事手脚麻利,东西处理得也干净,发钱的时候本来该只给八十七块五的,老板特意多给了她两块五凑满了九十块钱。
头一次在城里打工拿到的第一份工资,虽然暂时只是一周的份,但林茵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晚上回去的时候下狠心在路边买了一点卤鸡爪子。
敖战为了不给林茵添麻烦这几天一直在家,当然他在家也没闲着。
他们对面楼里有个大学生,叫蒋哲,敖战就借他的书来看,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就把高三上半学期的数学掌握了个大概。
他们住的地方离城中心远,蒋哲告诉他他们附近就有一所中学,而且是公办的,离这里就二十分钟的路。
敖战跟林茵商量后决定抽周末蒋哲不上课的时间去学校看看。
事情发展偏离了他的计划,过去的十几年也都过去了。
就像林茵说的,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他被拐卖是事实,他跟她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也是事实,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向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