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战微微低头轻轻朝那伤口处吹了口气,抬眸问:“这样疼么?”
回答他的是林茵均匀的呼吸声。
敖战忍不住勾唇,伸手摸了摸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轻声道:“睡吧,等这事过了先好好休息一阵。”
说完,他便开始给林茵擦药,力道轻的睡着了的林茵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凌晨三点过,林茵是被周琼秀喊醒的,说是厨子来了,让她起来帮忙。
林茵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床上起来,一起来点了灯就看到放在她枕头边的药膏。
这让她不由想起昨晚睡觉前的事,撩起裤子一看,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这不禁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昨晚到底有多困,连那小子给她擦药,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从屋子里出来林茵脸都没洗就被催着进了厨房,灶台三口锅底下的火都是她负责。
周琼秀跟其他人则负责把从别人家借来的大蒸笼抬到外面院坝里架起来。
一大早起来就面对一堆火,几分钟的功夫林茵身上的衣服就全被汗水打湿了,然而为了火不断,她有时候还得一直坐在灶台后面。
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手了,连续扯了几个小时的风箱后全是水泡。
敖战跟林茵差不多同时起来,一起来就被喊去跟林华男人几个人一块上外面担水。
虽说大伙儿平时都晓得林家老两口宠他们家孙子宠得要命,舍不得他做丁点儿重活儿。
但此一时彼一时,关键时刻大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那老两口也没在这,既然他们家这乖孙子没反对,那他们就使唤人了。
敖战也不觉得这就是在使唤他做事,虽然的确挺累,但现在的他恨死以前那个唯我独尊空有一身少爷脾气的自己了,这辈子打死他也不会再做那种人。
再说了,做这些事也是在帮他锻炼身体,他乐意都来不及。
可是连着担几个小时的水,从打着电筒天不亮挑到大天亮,再壮实的人都受不了,更别说他这才锻炼两个月的人,最后直接累得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歇了。
林茵这边也够呛。
他们这边的白事兴办两天,第一天待客,第二天才把人送出去。
所以厨房这边帮得差不多让别人接手后林茵就跟林华林丽她们收拾着准备戴孝接待来的客人,顶着一早的大太阳站在院子外给人发糖和烟。
等到差不多吃早饭的时候林茵又得跟来她家帮忙的大婶大姐们一起摆桌子端菜端汤。
早上来的人算少的,吃早饭的时候只坐了三桌,但等到中午的时候人就多了,坐了五桌,后来的人还得等先吃完的人下桌了再吃。
只要有客人来,林茵她们就得去外面迎接,差不多大半天下来都没有坐的时间。
吃完午饭后有人就开始送礼挂名了,这事自然而然就落到写得一手好字的敖战头上。
人们送了礼之后林家得还礼给他们,因为人多,场面一度混乱,林茵时不时地就会被喊过去找东西,一天下来就差没把她的腿跑断。
到了晚上,吃完晚饭收拾得差不多后就是先生当着来做客的人的面唱祭文的时候,林山也被人从屋里抬出来坐在竹椅子上。
这个时候林茵他们这些小辈,包括过来的周琼芳的侄儿侄女都得跪,这一跪就是两个多小时。
从周琼芳出生那天开始,她是怎么在娘家被养大成人,跟林山又是咋认识的,是咋成为林家媳妇儿的,生老大的时候是哪一年,第二个的时候又是哪一年等等。
祭文很长,有真实的,也有不真实的。
真实的是周琼芳在周家的那些日子,不真实的是她从生了林华开始。
除了她如何任劳任怨服侍林家老两口,照顾行动不便的男人,拉扯大几个闺女外其他部分几乎都是编的。
比如在林茵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祭文上写的是她因为劳作不小心把孩子弄掉了。
再比如她对面前每个孩子的态度,祭文上写的是她一碗水端平,不管儿子闺女都真心相待。
还比如她跟林家老两口的关系,祭文上写的是她孝敬公婆,公婆慈爱,待她犹如亲生女。
诸如此类。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写这祭文的先生明显文化水平高,寥寥数句便写出了身为子女的他们本该有的心情。
然而在场的知情人,不管听不听得懂,他们都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林茵低着头看着地面,听着从先生口里出来的这如诉如泣的声音,忽然想起曾几何时她妈也曾对她温柔笑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在梦里看到的吗?还是她记错了?
那时候的那张脸还没有这么老,眼角的褶皱也才不过两三条。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过四十来岁的她老得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人呢?
林茵不记得了,脑海中闪过的那张温柔的笑脸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丽哭得抽气,林华也被先生这声音唱得一个劲儿地抽泣。
不知道是真被祭文中所写的打动了,想她妈了,还是只为了在大家面前做做样子。
林茵被她们的声音夹在中间,按理说她也该哭的,可偏偏什么感觉都没有。
是她太冷血无情了吗?
报丧的时候敖战没跪,这个时候却不得不跪,但他跟周琼芳没感情,这么做也只是做做样子。
好不容易听先生把长长的祭文唱完,起来的时候林茵险些因为腿麻没站住,还是敖战眼疾手快把她给扶住的。
坐了大概有十来分钟,林茵就被钱桂花喊去做事了。
除了他们这个村的,离他们住的近的外,从其他地方来的人今晚要在他们这边住一晚。
但林茵他们家显然没这么多屋子让他们睡,所以就得安排这些人到附近人家里去睡,林茵跟林华林丽负责把这些人送过去。
等到把所有人安排好再回来把院子里屋里收拾一遍后林茵才得空直起腰杆正儿八经地坐下休息。
钱桂花跟林成风两个则钻在屋里对着礼簿清点今天一天收的礼。
“咚咚”
跟昨晚一样,林茵刚准备好好喘口气,门就被敲响了。
反射性想问是谁,但转念一想她又没锁门,这个家里懂的敲了门再进来的也没其他人了。
“进来吧,”林茵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进来的人可不就是敖战。
这两天请客的原因,林茵睡的这屋也被当成放东西的仓库了,只面前有落脚的地方。
“干嘛?”林茵打着哈欠问。
敖战侧着身子挨着墙走到她跟前,噙着笑说:“不做什么,过来跟你说说话。”
林茵焉儿焉儿地说:“累死了,不想说话。”
敖战给她揉了揉肩,语气温柔地道:“辛苦了。”
林茵累得没心思去注意他的语气怎么样,觉得被他揉得挺舒服的,索性说:“别停,给我按按腿。”
这两个的相处,敖战的变化让林茵没以前那么顾忌他会不会发脾气了。
可能她自己还没察觉,但对自打确定她不是以前这个时候的林茵后就不曾停止对她的观察的敖战来说,她的这变化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不过,敖战甘之如饴,即使被当成小弟使唤,他也高兴。
敖小弟听话地给林茵按腿,一边按还一边问:“力道怎么样?重了还是轻了?”
林茵舒服地眯着眼,很享受地说:“嗯……刚刚好,就这样,舒服……”
敖战被她这副猫儿一般的模样逗笑了,微微凑近了些问:“真这么舒服?”
林茵眼睛都没挣开便点了点头,懒懒地回答说:“舒服,嗯……对,就那……”
敖战本来只觉得这妮子的样子可爱,却没想到这妮子就这么简单地叫唤了两声竟然把他叫出感觉来了。
“闭嘴,”他假装没好气地在林茵腿上打了一下,心想这种时候还能有感觉,这不是混蛋才干得出来的事么?
林茵哪知道他想什么,听他这么说还单纯地以为他嫌她吵,便拍开他的手说:“行了,你出去吧,十分钟后过来叫我,我眯会儿。”
今天的事还没做完,厨房还有一大堆事,还得去她爸那屋清点今天回给人家的东西,而且她今晚得跟另外两个婶子挤一屋。
想现在就睡?门儿都没有。
“那我出去了,”敖战又给她按了两下才站起来。
他倒是想不走,奈何外面还有好些人在,他也总不能窝在她屋里不出去,万一让有心人看到了,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
“嗯……”林茵摆摆手示意他把门带上,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敖战贴心地给她身上盖了层毯子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结果一出去就碰到大嗓门儿的刘贵仁跟他说话:“你姐呢?”
敖战眉头一皱,刚想说有事跟他说就行了,结果还没开口,本来该在床上的人就开门出来了。
刘贵仁一看到林茵就说:“茵子,你姨找你,赶紧去吧。”
林茵揉着眼睛点头,还打着哈欠就往厨房跑,刘贵仁一把拽住她,“往那跑啥,人在外头。”
好吧,林茵又往外面冲。
想休息?
再等等吧。